人、女真人和蒙古人現在還住在樹洞里鉆木取火呢,也別說甚么驍勇善戰、武風鼎盛了,完顏宗弼要是堅持不用漢人發明的馬鐙、馬鞍和鎧甲,就是九十九騰格里庇佑于他,他也訓練不出‘鐵浮屠’和‘拐子馬’呀。”
“你瞧,完顏宗弼征服漢人、掠奪漢人、奴役漢人,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從未否定過漢文明的強大,從來也沒說過熱愛大金就必須摒棄一切由漢人發明的先進器物。”
“現在有些女真人,放著在歷史上被漢人證明過幾千次的好東西不用,非要自個兒蹲在長白山的洞坑里‘摸著石頭過河’,以此來體現自己對咱們女真文化的深愛,這就是漢人老祖宗說的‘固步自封’。”
“承認罷,納林布祿,在文明這一方面,即使算上金朝統治的一百二十年,咱們女真人再發展一千年也比不上漢人,倘或這時候咱們再拒絕學習漢人的好東西,那咱們女真的未來可真是無藥可救了。”
孟古哲哲嚼著努爾哈齊烤給她的兔肉,雪白的腮頰在火光里小小地鼓出來一塊,她心里其實挺不喜歡努爾哈齊的這一番說教,因此只能用咀嚼食物來讓自己免于附和的境地。
不過這并非是因為她不贊成努爾哈齊的觀點,而是再有性魅力的男人一旦開始說教,在一切年齡的女性眼中便陡然升格至了“老年長輩”的地位。
年輕人對老年長輩的真實態度是心照不宣的,默然微笑是共認的最佳應對方式,年輕人都知道,有時候在一定年紀的長輩面前表現得安靜聽話,并非是因為尊敬,更多的是因為憐憫。
納林布祿當然看出了自己妹妹的心不在焉,于是他不再朝孟古哲哲使眼色,只得親自上陣道,
“借用器物是不算甚么,但移植文化未免就有點兒過分了,漢人正在對我們女真進行文化入侵,努爾哈齊,你不覺得你正在鼓勵建州被漢人同化嗎?”
努爾哈齊反問道,
“你覺得我在哪方面鼓勵漢人對女真人的文化入侵呢?”
納林布祿回道,
“最基礎的一項,姓名,你取了漢姓和漢名,難道不是在討好漢人嗎?”
努爾哈齊這時候露出了一個相當寬和的笑容,這種笑容一般出現在苦盡甘來的成功者的臉上,出現在未來的那個清太祖武皇帝的臉上,
“我覺得你該多學學楊吉砮,楊吉砮在世的時候,絕不會問出這樣的一個問題。”
納林布祿道,
“就是因為我父親從來沒有問過這種問題,所以他才死在李成梁設下的‘市圈計’中,建州與葉赫已經聯姻了,努爾哈齊,看在我妹妹的份上,你總得多給我一點兒信心,讓我相信你們建州不會一轉身就把我們葉赫給賣了罷?”
努爾哈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在“智商”這個詞還沒被德國人創造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了和不同智力等級的人進行交流是多么心累,畢竟低智商的人一般不會察覺到高智商的人在不斷地向下兼容他們,
“這是一個誤解,納林布祿,取漢姓、起漢名不代表崇拜漢人,更不能表示一個人愿意變成漢人,譬如耶律阿保機在建國之后改姓‘劉’、改名‘億’,完顏阿骨打在滅遼之后改姓‘王’、改名‘旻’,那你能就此認定‘劉億’和‘王旻’通過改名換姓放棄了契丹人和女真人的身份,在功成名就之后雙雙把榮耀獻給了漢人嗎?”
“如果你認可這種邏輯,那你是不是覺得遼太祖和金太祖也是‘慕漢犬’呢?文化上真正有自信的族群是不會跟一個人的姓名過不去的,倘或你覺得隨漢姓、取漢名是為了取悅漢人,我便覺得你可悲。”
“因為你在心里就預設了一個前提,認為成為漢人能在其他族群中高人一等,所以即使是耶律阿保機和完顏阿骨打,也必須通過對自身文化的絕對忠誠,來對麾下部眾一次又一次地強調身份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