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邑的冬日依舊繁華熱鬧,人們玩樂的興致并不因寒冷而稍減。
各通衢大路上車馬流水一般熙來攘去,就連小街小巷也并不冷清。
小販們高聲叫賣著穿街過巷,臂上挽的籃子,手里推的小車,頭上頂的柳筐,都是養活一家人的根本。
昭邑是人間天堂,三教九流都喜歡在此棲身,哪怕在天子腳下討飯都會覺得高人一等。
然而再繁華的地方也有熱鬧進不到的場合,這些地方幽暗昏惑,活在其間的人就像陰溝里的老鼠,鬼祟機敏,做的也是見不得光的勾當。
無風街,街如其名,狹小無風不透氣。
冬天里還好,到了夏天悶熱難當,從早到晚臭氣熏天,蚊蟲老鼠肆虐。
每年三伏天這里都要死很多人,有的是熱死的,還有不少是染霍亂瘧疾死的。
饒是如此還有人不愿離開,因為這是他們安身立命的地方。
在無風街上住的,除了窮人就是賣野藥的,這一點京城的人都知道。
去藥鋪抓藥得有大夫的藥方,照方抓藥是鐵打的規矩。
可總有些病是見不得光的,譬如懷了私孩子的。
也總有些藥是只能私底下交易的,譬如毒藥。
這里的野郎中各有專長,有的專賣“鐵刷子”——一種烈性打胎藥。
吃下去后腹痛難忍,就像鐵刷子一樣刮剝著臟腑。
但一劑就見效,兩劑的話是會要命的。
有的賣“捶破鑼”——可以讓人迅速變啞而不致命的藥。
喝下去不痛不癢,但很快就能讓人變啞。
還有的單賣各種毒藥粉,烏頭、鉤吻、馬錢子,凡是能叫出名字的毒藥這里都有。
遼東鶴頂紅,漠北黑蝎子,一點點就能要了人命。
這里的藥都不便宜,價錢是掛牌藥鋪的五到十倍,但依然有人買。
不是這些人喜歡做冤大頭,而是這里的藥都關乎人命,換句話說他們做的是人命買賣。
賣鐵刷子的郭守義平生最不信的就是仁義二字,他的藥每年最少賣出幾百副,每包一兩銀子。
不算便宜,也有人想要討價還價。
郭守義就說“一兩銀子買的可不止一包藥,還有體面和平安,您算算值不值?”
他和其他賣藥的野郎中一樣,從來不見買主的臉,只在墻上挖個一尺見方的窟窿,外頭的人把銀子遞進來,他就塞一包藥出去。
大約正因如此,他的打胎藥賣得格外好。
今天還沒開張,郭守義倚在墻上剔牙,嘴里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著唱詞,荒腔走板,根本不成調子。
“當啷”,是銀錢落進銅盤的聲音。
郭守義對這聲響再熟悉不過,知道是生意上門了。
一兩銀子,不多不少。
郭守義隨手抓起一包藥,放在了銅盤上,并且向外推了推。
那頭一只白嫩的手拿起了藥包,郭守義甚至看見了一段細膩的皓腕,心里忍不住嘖嘖。
上去捏了一把,那手遭了炮烙一般縮了回去,但一直緊緊握著藥包。
郭守義猜測這女子要么是個門第不高卻家境殷實的小家碧玉,要么就是大戶人家有頭臉的丫鬟,窮苦人不會有這樣的手。
這樣冷的天,只要做些粗活,手上難免會有疤痕、傷口、老繭或凍瘡,就算再小心,皮膚也會很粗糙。
而這只手卻好似棉花團一般,又軟又白。
墻外的人取了藥揣進懷里,又把頭上的兜帽拉低蓋住了大半張臉,才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巷子。
走路的人很急,身上穿著寬大的暗青色外袍把她擋的很嚴實,相比之下底下一雙天青色滿繡花的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