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有三難為難舍情愛、難棄恩仇、難破生死。
困情愛而惑,囿恩仇而昧,執(zhí)生死而懼;誰不曾惑?誰無昧時?誰能不懼?
情愛之惑有其始終,恩仇之昧不能遍及,雖亦難為卻有其限。而“身亡從無”之懼卻源出智生,往往到死都難得解脫,可謂三難為之至難為。
常言無知者無畏。人知其害,則畏其害。智生而懼生,不得大智慧難破生死劫。道家求長生,便是以大智慧求不死之術(shù),欲跳出輪回“有生無死”。釋家修禪心,求脫“死苦”,何嘗不是以大智慧“視死如歸”?
然,青玄悟道甲子年尚未得長生之道,遑論蕓蕓凡夫?
生前錦繡似春夢,身死夢醒盡化無。錢財名利帶不走,二尺棺槨伴爾眠。
頤王府上往來仆從、護衛(wèi)皆頭裹白布,廊前、檐下遍掛白燈籠,正在為夏牧仁籌備喪事。靈柩雖還未回,報喪貼卻已到了兩日,管家接了禮部的文書,早已安排忙開了去。六月中天氣燥熱,尸身易腐,一旦靈柩到了府上,當日便要下葬的,是以治喪諸務(wù)需當先行備妥。
靈堂設(shè)在正廳之上,夏牧仁三子披麻戴孝,跪在靈位前,竟無一人哭。
夏承煥跪在正中,雙眼布滿血絲,緊咬著牙關(guān),顫聲言道“父王,我與承炬、承燁必定窮盡一切為你報仇!赟王府、鹽幫、九殿必將滿門滅盡,雞犬不留!夏牧炎、張遂光一定會被亂刀分尸,死無葬身之地!愿你在天之靈,能得安息!”
“父王,承炬(承燁)立誓,必助兄長除盡仇人,此生不死不休!愿你在天之靈,能得安息!”
三兄弟剛行完磕首禮,便聽廳堂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乃是管家匆匆行了過來。
“世子,端老王爺?shù)搅耍 惫芗倚械较某袩ㄉ砗螅蕉鷪蟮馈K窍氯耍`堂之上本是說不得話的。然,事宜從權(quán),總不能讓端王在外候著。
夏承煥正要起身去迎,卻見端王已頭裹白布行到了廳外。“端皇叔祖,使不得!”夏承煥忙行出靈堂,過去阻住他。
大華禮儀繁復(fù),親王乃一等皇親,治喪是有明文條例的。禮儀中的報喪、入殮、守鋪、擱棺、居喪、吊唁、出殯、落葬、居喪皆有定制,各府各家向來都是依制而行的,鮮有背制違例者。
端王是夏牧仁長輩,又身兼攝政王之職,依禮只能在吊唁之時來靈堂。而現(xiàn)下,顯然還未到時候。
“還理會甚么禮制?”端王左手執(zhí)杖,沉聲斥道。他既是夏承煥叔祖(皇權(quán)至上,皇子叫皇帝的兄弟都叫皇叔),又是華子監(jiān)的夫子,被他一斥也就老實退到了一邊,再不敢多言語。
點上一根香,插到香爐上,端王竟又行了躬禮,乃哀聲嘆道“牧仁,你有心事未成,怎愿就去?可痛煞了我!”言至此,兩行老淚落了下來,“若天垂簾,我何惜以吾子之命換爾重生!大華無仁王,朝政何其難也!”
老端王神情肅穆,顏真意切,絕無半分虛言假色,令三人不禁又痛又敬。
“承煥,我此來一為給牧仁上柱香,二來是警醒你!”夏承煥過來扶,卻聽端王突然言道,“牧仁之事,絕非你想得那么簡單,你莫要沖動行事,以免鑄成大禍!”
“還不簡單?我早已查明去害我父王的是哪三撥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任由兇手逍遙活命,恕承煥辦不到!”夏承煥自小敬畏端王,這是他頭一次這般違逆。
“這兩日,你暗地里糾集了不少人。”端王沉聲道,“你父王的事,自有我來處置,你在府上照顧好一家便可。我自然知曉牧仁的死與赟王有關(guān),但此事還涉及其他勢力,你若真殺了赟王,一來,仇未必便能報,二來,還要搭上你們幾個的性命。你覺得值當么?你是個極聰明的人,莫逞這一時意氣害人害己。”
“世子,梅公子到了,正在偏廳候著!”小廝行過來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