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什么時候回來啊?”手機里傳來媽熟悉的聲音。
“媽,我這邊太吵!待會回給你。”我坐在晃動不堪、發出令人心煩意亂噪音的電動三輪車里,右手舉著電話,左手食指緊緊塞住左耳,想以此回避身邊呼嘯而過汽車的鳴笛和該死的三輪車的隆隆聲,結果只是徒勞。
掛掉電話,我大聲叫司機開慢點,可能是機車的噪音果然很大,也可能是老師傅的耳朵不是很給用,直到說到第三遍,才覺得速度慢了下來。老師傅歪著腦袋通過身后一個隔著透明塑料板的小窗口咕嚕咕嚕說了一連串z城的方言。雖然我在z城已經待了兩年多,但讓我聽他們的土話我依然云里霧里。也直到那老頭辛辛苦苦、一字一句擠到第三遍,我才理解他的意思不是車太快,而是路不平!我沒再多說什么,等到了一個兩邊各掛著一個大紅燈籠的鐵門前,讓車子停下。這就是我寒假一個月租住的那戶人家,緊鎖的大門明確地告訴我主人不在家。
用房東老太婆給我的鑰匙打開門,上了樓把東西一股腦全堆在那張老木床上。每放一樣輕重不等的物件,老木床就相應地發出輕重不同的吱呀聲。當我最后忙完坐上時,它就發出了抗議般沉悶的怒吼。趁休息的空當,我把這個十幾平米的小房間打量了一番正對門的西墻上開的窗戶和北邊墻上的窗戶為房間了充足的光線,西窗下擺有一張八十年代流行款式的漆紅木書桌,一桿兩米高藍色三足衣帽架立在書桌與南墻之間的空地上,書桌與北墻之間的空隙被一個八成新的米黃色折疊衣柜填滿,我坐著的老木床則橫在北窗之下。房子是新建的,隨處可見裝修留下的新鮮印痕。我越看越覺得這里的老家具與新房子實在是不協調,好比一個東北大漢穿一件南方女人的紅肚兜。據房東講這棟樓是為即將結婚的兒子蓋的,平時她自己住樓下,樓上的兩間自去年建成就一直空著。我本來打算租的是對面相對寬敞一些,面東和面南的窗戶采光也更好的房間。可惜無論我怎么商量老太婆都不肯答應,后來才知道那是留作兒子結婚的新房。一提到在外地工作的兒子,老太婆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比我媽還能啰嗦。可是與我媽的啰嗦相比,寧愿聽這老太婆的,因為她的方言我一句也聽不懂,只需偶爾點頭不需煩心即可應付,而面對我媽就不但要不住點頭還要頭大心煩。沖這一點,我見面不會直呼她“老太婆”而是溫婉稱其為“阿姨”。
想起還要給媽回電話,便起身穿過空空如也、地面如鏡的客廳,來到同樣空空蕩蕩的陽臺,撥通家里電話,靜靜等待那頭的回應。
“喂,哪位?”電話通了,與我期待的不同,是爸接的。
“額——是我。”我反感地抖動聲帶發出聲音。
“哦,回來過年不?”沉默幾秒后,爸問道。
“不回!”我很驚訝,沒想到他會接我電話。自從暑假和他吵架之后,他但凡接到我的電話都會喊一句你小兒子電話!然后就是媽接過話筒。更沒想到他會這么和氣地問我,我的腦袋里至今還縈回著那天他罵我的嚴詞厲語。我的簡單堅決的回答有著濃烈的叛逆意味現在想我回家了!我偏不回去!
“我已經找到工作,也租了房子!”緊接的這一句是我故意補充的,是想讓他知道我不用他的錢照樣在外過得下去,算是向他的挑釁。
“隨你——”猶豫了一會,一陣忙音。
伴隨忙音而來的并不是挑釁成功后的興奮與喜悅,我心里有的只是茫然無措。是應該歡呼慶祝的,為何半點高興的心情都沒有?之前他對我事無巨細都嚴加苛責,稍有差錯都會必究必查,我總是覺得自己的心底有一只囚在籠中的鷹,時刻都憧憬著在渴望已久的藍天展翅高飛。此時此刻我獲得了自由,鷹也沖破了囚籠,面對的卻是漫無邊際的茫茫雪原,而不是彼時彼刻幻想的藍天白云。這比因束縛失去自由更讓我難以接受。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