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許多年后,那個叫圻靄的少年,真的在某一日,如約回來了。
只是他變得蒼老極了,再也沒有了少年時的模樣。
若非他開口叫了莫嬈一聲“小樹苗”,莫嬈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眼前這個胡子拉碴,眼眶深凹的獨臂中年人,和當初那個稚嫩,靈秀的男孩聯系到一塊的。
已是中年的圻靄,站在她的面前,眼神中滿是悲愴。
他的嗓子好像壞了,說話時低啞又撕裂。
他說“小樹苗啊小樹苗,雖然我總會抱著不切實際的期望,但不得不承認,我們好像就要敗了。你知道嗎,現在的戰線,已經從裂谷那,一路推進到了靈云宗五百里外,不然,我也沒法來看看你,還有師兄。”
“說來真是可悲,這三十多年間,許多的宗門都被覆滅了,如今殘存下來的也就只有我們靈云宗和落緋山了。”
“可惜……”,圻靄說著十分難堪地笑了笑“就在上個月月初的時候,落緋山叛變了,落緋山的山主,公開說,兩邊既然都是修道的修士,有著同樣的語言和相似的傳承,那就該和平共處,資源同享,他愿意主動上交,落緋山所屬之下的所有資源,主動成為對方的附庸,認對方為主。”
“呵……”,低下頭,他無奈地笑了笑。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以為我會很生氣,但是卻沒有。”
這時,圻靄停頓了一下。然后一邊搖著頭嘆氣,一邊緩緩靠近莫嬈,最后他輕輕地將自己的額頭抵在了莫嬈粗糙的樹皮上。
幾乎是哽咽著,繼續說道“師兄,師兄,你在嗎?你聽得到嗎?阿圻太累了……”
“也許……也許……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從師父的手里接過宗主的印信,這個位子帶給我的負擔實在是太大了……我好累,我實在是太累了。”
“落緋山山主昨日傳信給我,他要我也降了對方,這樣一來,兩個世界的戰爭就能徹底結束了。如此,我們靈云宗一脈也能得以保全,即便從此會烙刻上敗者的恥辱,至少人還活著,那比什么都要重要。”
“其實,我理解他的,我也知道他這樣做的用意。所以當初他反叛的時候,我明明有機會殺了他,卻放了他離開。”
“甚至,有時候深夜走在戰場的邊緣,我也曾無數次,提起過就這樣放棄抵抗的念頭。”
“但是……每一次,我都壓住了。”
“靈云宗已經因為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師兄你死了,師父也死了,還有許多的師伯和師叔……我們已經為這場戰爭付出了太多,如果我現在選擇放棄了,你們的死,不就成了一場笑話?你們在地下能安心嗎?”
“如果我投降了,靈云宗還會是我們的靈云宗嗎?而我,真的能對殺害了你們的兇手俯首稱臣嗎?”
這時,有滾燙的液體,落到了莫嬈枯糙的樹皮上。
意識到那是圻靄的眼淚,莫嬈覺得難受極了。
她很想安慰,幾乎是在崩潰邊緣的圻靄,然而費勁了渾身的力氣,只有她身上的樹葉,勉強發出了一陣的“沙沙”聲。
對啊,她現在只是一顆樹。
而她能給予的最大安慰,也不過是靜靜地聆聽著他的心事。
圻靄的情緒平復之后,又一次離開了,他并沒有依照和莫嬈的約定,帶走他的師兄。
所以,莫嬈想,圻靄應該還會再來吧……
之后的日子,莫嬈又平靜地過了一段時間,但是這一次的平靜卻意外得短暫,短暫到連一個四季輪回都沒有結束。
因為,戰爭爆發了,而且就在她的眼前。
或者說,她就孤獨地矗立在戰場的中心。
混戰之中,莫嬈看到了許多人,其中有一小半的人,穿著和圻靄類似的衣服,莫嬈知道,這些就是靈云宗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