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
夜里,湖水與其上花枝葉植與天幕變作同色,似淤青、似尸陳,悶悶的又密不透風。
唯有河岸不遠處一艘船停泊其上。燈亮著。
秦蒼想,真怪,怎會有人于此刻還在此處。
這時,船艙內(nèi)傳來了歌聲。不一會兒,一個老翁探出了頭,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杯盞,歌聲正是從他口中哼出來的。
得益于前一夜大雨沖刷,今夜很亮。老人家精神矍鑠,一眼就望見了秦蒼,似乎有些吃驚。秦蒼剛想遮住頭臉,卻聽對方停了歌聲,朝這邊喊:“姑娘,可是要渡湖去?”
秦蒼自然不是要渡去哪里的,可那一瞬間,卻很想與船上溫和的燈光靠近一些。
于是也喊道:“是!我要游湖!”
老伯顯然不知道秦蒼是誰。一聽,答一聲“好”,便回到船艙放下了酒壺杯盞,再出來拾起船尾被泡得有些泛綠的漿,一漿一漿搖了過來。
秦蒼上了船,在船頭坐定。老翁立在船尾問道:“這湖可不小,姑娘想往哪里行?”
“那處。”秦蒼指著自己來時的方向:現(xiàn)在城內(nèi)已熱鬧起來,街市上的燈亮了,從這里還能隱隱聽見喧鬧。
“好嘞,姑娘。你坐穩(wěn)咯!”
說罷,船動起來。床漿揚起湖水,也揚起風,秦蒼坐在船頭一瞬間就感受到了濕潤的氣息向自己襲來。
水珠像游魚般被驚起,猝不及防濺在臉上,涼冰冰,癢癢的,這里一下、那里一下,活蹦亂跳。秦蒼想要避開,一回頭發(fā)現(xiàn)船艙是用竹籬封住的,只有一個小門,似乎并不想讓乘船的人再往里走。
“姑娘,這團圓夜,怎么一人游湖?”
老翁的聲音和著漿與水與風同時傳過來。
“老伯不也是一人嗎?”
“哈哈。我?我不同,我孤家寡人一個。”
“我也是孤家寡人一個!”秦蒼也大聲回答。
“姑娘還年輕,還有的是選擇。你瞧,咱們不是正往那燈火明處行嗎?”
船所經(jīng)之處,樹影婆娑,此處最亮的是頭頂?shù)脑隆⒑械乃橛瘢惋L里忽明忽暗的漁燈。
行了近一盞茶,船停下。
沒了漿聲,耳畔一下安靜下來。或許是太過寂寥,秦蒼的耳畔突然一陣蜂鳴,接著明白那是風吹樹葉的聲響。
“老伯平日就住在這船上啊?”
“對。”老翁放好漿也坐下,朝著街燈亮起的地方看。
“姑娘不喜歡熱鬧?”
“也不是。只覺得今日那邊太亮了,不適合我。”
“可是姑娘所向往的,還是那處。”
“老伯就沒有向往的時候嗎?”
“有。”老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落寞:“這里清凈是清凈,可每每他們放燈的時候,我都想上岸去看看。天上的每一盞燈,都是一個愿望。里面裝著一群人許的愿,愿望里又裝著一群人。老頭我,沒有愿望,也不是愿望里的人。”
“老伯不去岸上看看,怎知沒有人為你許愿?”
“我不能。這個船艙就是我的一切。這里安全、自在,只要我鉆進去,船艙外的風雨就與我無關(guān)。”
“我也想有這樣一艘船。”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這樣一條船上了。若是喜歡就多休息一會兒,反正現(xiàn)在也無人需渡。”
話音落定,歌聲又響了起來。
老者嗓音渾厚,卻不滄桑,調(diào)子悠長,聽不出辭句。這曲調(diào)像是湖里的水,流動著,本該顆粒分明卻粘連著、依偎著,最終變得很稠很稠,分不清彼此。風還在飄飄蕩蕩,有林木的遮擋,吹在臉上、身上,微涼又溫柔。它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又好像每個停泊處都是歸處。
船艙擋在兩人中央,彼此看不見,兩人也樂得如此相伴又可以獨享這份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