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他們又聊了一會,夜漸漸深了,杜正一在他們的四周設了幾道警戒,開始他還在分神準備著。但是夜晚比他想象的還要寧謐,這種寧謐不是完全的安靜。他躺在厚厚的軟墊上,能聽得見走廊里的走路聲,沒有光實驗室完全停擺了,法師們一下子都閑了下來。
有些法師可能離開房間去高地法師的四座花園里享受夜晚去了,在那里他們反而可以享受火光和狂歡。還有些法師可能在房間里做什么勾當,他的耳朵比他一般的同族還要靈敏,他聽見附近有些房間特別吵鬧,還有些房間吵鬧的有些特別,可能他的有些同門正在進行特別的愛的溝通。
他對別人的事并不關心,也不會特別在意。月亮照進來的時候,羅奇蜷縮在他身邊睡著了,只剩了他一個人還清醒著,耳邊別人的聲音就顯得更加清晰響亮。他對這種感覺并不陌生,他有種模糊的感覺,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處在這樣的情形里。
他跟大多數人格格不入,哪怕說是師門,他也沒有什么歸屬感。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在上課,他的課業比別人繁重太多了,當然他不是抱怨,他自己也有強烈的求知欲,他對裴樞最滿意的地方就是他能夠給他安排夠合理的課程,沒有讓他覺得太無聊。他從來沒有在乎自己沒有時間玩,但有時他遠遠地站在窗口,看那些同齡人們玩著陌生的蠢游戲。
后來,他非常喜歡他自己的游戲,戰斗法師的生涯就是他的游戲。比羅奇打的游戲要刺激的多,會突變的參數更多,游戲更加不可控,哪個有能力的男孩會不喜歡?但是當他贏了游戲回來的時候,他找不到其他同齡的玩家,沒有人會跟他討論游戲攻略,也沒有人跟他分享勝利。他的同齡人正起著青春痘,眼睛流連在異性身上,每一次回來,他都會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氣氛略有變化,他知道他們發生了一些故事。這些故事他又是遠遠地看著的,只能靠猜測。他們之間隔著隱約的距離,他就如同身在云端。
當他走進別人家的大門時,他又看到陌生的生活畫卷在他面前展開,父母為孩子流下傷心的淚水,痛恨和心碎同時交織著,他帶著隔閡地品味到了復雜的親情,最變態的孩子有時候也會恐慌,遠遠地向父母伸出求助的手。他比別人更能勝任這份工作,更能鐵血地斬斷他們之間的聯系。因為他對這種家庭之愛知之甚少,失去的又太早,不會那么恐慌,也不會遭受到太多同理心的折磨。
但是,其實有些時候,比如當他瞥見父親為孩子做的玩具散落在地上的時候,當他看到母親正在用手工的笨拙方式為孩子制作圍巾時,他也會好奇,好奇就像瘋長的藤蔓在他的心中蜿蜒。他不會去撕扯藤蔓,置之不理它們就會枯萎。或者,它們靜靜地纏繞在他心底的一個角落。
他不是沒有試過去經歷這些,當他知道自己所剩時間不多的時候,他曾經為這個恐慌過。他離開裴樞,急急忙忙地給自己的生命里添加內容。裴樞沒有阻擋,他理解他要填補自己生命中的空白,他尊重他的所有選擇。對他來說,他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原來并不是他的世界。他為之奮斗的,為之付出的世界跟他之間存在著一個緩沖區,一個不斷膨脹的隔閡。他做出了巨大的努力,認真嘗試,也許他從世界中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可就像在吃野果,只有苦澀淡薄的口感。他很懷疑,絕對的懷疑,懷疑他觀察到的那些人吃到的絕不是這種東西。否則他們怎么會露出那么甘甜的神色,眼神和嘴角中的微笑都散發著一種癡呆像。
他琢磨著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想要一個牢不可破的契約,就像家人很難互相拋棄。就像他哪怕東奔西走,長久不見,契約的那一頭也不會松開他。就像在他死了以后,許多年過去了,那個人也會想起他。總而言之,在他看見死期將至的時候,他突然想要一點牽絆,似乎是在懼怕自己形神俱散,失去全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