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修竹茂,風(fēng)過似波濤。翠霞十里連,濃淡自兔毫。
紙上墨干,又是一幅好畫。畫上萬桿翠竹分隔開小村和后山懸崖,隱藏在竹林前的宅院赫然是自身所處的地方。
“紅花!”
候在身后的陸紅花已經(jīng)有了新的習(xí)慣,按照慣例上前取走鎮(zhèn)紙,兩只手捧起畫卷的一頭。杜安菱拿起另一頭退到門邊。
放在一排木箱上待筆墨干盡再卷起成為卷軸,從新鋪開宣紙研起濃墨。趁著沒什么事討論起當(dāng)下市井八卦,兩個被村里人排斥的女子竟聊出一片歲月靜好。
“聽說尹縣令要剿匪了?”
“說是下月初一就開始,這不是還有個兩三天。”
“一般剿匪是什么樣子?”
“還不是雷聲大雨點(diǎn)小,裝個樣子。百十個衙役上山跑東跑西,十來天下來,抓十把二十個‘土匪馬賊’回來就是大獲全勝。結(jié)果還不是越剿匪土匪越多?”
這話說完,陸紅花沉默了。
……
杜安菱也有些說不上話來,這倒是她沒有想過的——果然是傳聞不如親歷,京師聽到的總是比不上。
半晌后換了個話題“難道過去經(jīng)常剿匪?”
“那是,夏稻插好之后一次,新縣令來了之后初冬時節(jié)又有一次。去年那次聽說是攻破了幾個小寨子,倒還真綁回來三百多個山匪。”陸紅花的語句中難得帶上了欣賞,這和她過去的鄙夷大不一樣。
“那山里匪徒?”杜娥追問。
“不知道,收斂了許多,聽說還有差不多一千人,不過不是那種殺人放火的悍匪。”陸紅花隱隱憂心。
可她話里的東西令杜安菱不解“什么意思?”
“土匪分兩種,一種什么事都干得了,遇上了基本死路一條;另一種稍好些,只拿去錢財,不傷人性命。”陸紅花解釋道。
分兩種的匪徒?
杜安菱知曉了,心中稍稍安定。
性命無憂便好,錢財也無需擔(dān)心。
……
重新鋪開宣紙,意圖下筆卻沒有思緒。
繪畫的心思已經(jīng)被方才的談話消磨,杜安菱看著畫紙發(fā)呆。
門外有響動傳來,是瑜若。他穿過打開的房門,目光流轉(zhuǎn)一周,留在那等待晾干的畫幅上“又是畫風(fēng)景?”
明顯不像是看畫的樣子。
杜安菱也不揭穿,只是就著他的話說下去“那應(yīng)該畫什么?”
“娘親自己想吧。”
看著那跑得不知有多快的人,杜安菱微微一笑。
不過畫什么確實(shí)要靠自己想——杜安菱忽而有了想法。
畫一下這杜宅倒是不錯。
想著,也動了筆。
這一畫又是大半天。
……
杜宅自然是宏偉的。當(dāng)年的墨地主為子孫后世興造如此宅院,想的就是流傳百年,誰知造化弄人,家產(chǎn)傳了個好賭的,不消十年什么都虧了去。
大宅靠山,山中有不少大樹。
宅院因此也用了不少名貴的木材,不乏不蛀不腐的那種,白白淋了多年的雨也沒有半點(diǎn)腐壞。倒是原本畫在梁枋上的彩繪剝落了小半,門窗上糊的窗紙破碎了大半。
看著不覺得,筆下多心酸。
恍惚間仿佛回到墨家興盛時,可終歸只能是想象。
那梁枋下不再有嬉戲的孩童,唯有地磚落著灰土。
那游廊里不再有走動的長工,只有鳥籠寫著歲月。
屋頂瓦縫間長著茅草,庭中井欄上爬著苔斑。
筆落,濃淡暈開歲月的痕跡,杜安菱用心感受著這座宅院的氣息,融匯貫通成紙上定格的墨跡。
天將晚,西山暝。
一聲“先去做飯了”打亂思緒,恍然暮色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