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早早打過了梆子。
先前“丑時四更,天寒地凍”的幾聲連語,竟是能將慕府西院的母子嚇得飛了魂。
“抽金帶的時候倒沒見你顧慮如此,眼下人都沒了,反而在這里犯渾!蠢兒!”慕夫人一手用絹子輕捂唇鼻,強忍著陣陣作嘔,盡力不去想艷兒被拖走時的慘相。
慕棠垂頭不語,兀自盯著方才艷兒躺過的地方出神。忽是猛地仰首,慕棠沖向放于床頭的盥漱盂子,狂吐不止。
慕夫人只是用余光瞟了兒子幾遭,輕佻地付之白眼略過。她瘦削的頜骨隨其微抿的紅唇上緊,顯得下巴更是尖峭,刁鉆的眉眼來回擺了兩下,便是又在思量著什么。
“你阿爹同你講了什么?可是問過昨夜發生何事?”
見慕棠仍是跪立不起,慕夫人又是問講一次,卻還得不到應答。
猝然起身,她朝床榻那頭走去,跛腳的碎步邁得越發大,行至其側,忽是抬足踹翻了置盂子的矮凳。
盂子掀落于地,卻是不見丁點污物。
原是慕棠自中秋宴食過些東西,于此后便直接去了京兆府。今日清晨猛吐一遭,而后歇息過未幾時,又被慕懷桑叫回家中,直到此刻。眼下,即便他再如何惡心,奈何腹中空空,也是連膽汁都嘔不出絲毫。
“你阿爹特是將為娘支開,究竟和你講了些什么!你個不爭氣的孩兒,倒是說啊!”慕夫人半俯著身子,雙手握住慕棠兩肩前后使勁搖蕩,似是欲借此讓慕棠得以清醒些。
“他……他問孩兒,唐秋是如何死的……”慕棠正是難耐嘔吐之感,不斷探頸張口,舌翼不時卷回,喉頭隨之滾動。因著不敢再避開母親所問,便斷斷續續說了下去。
“是如何答的?”慕夫人心切,瞪大眼睛、蘊著哭腔,細長指甲死死扣住慕棠雙肩,似是嵌進了衣物,抓得他生疼。
“孩兒……孩兒說不知。”
“不知?不知!你怎得說了這話!”
慕夫人氣急。她料想,慕棠若是靈光些,便會按照言辭京兆尹和外人那番,說是唐秋殺人,繼而畏罪自戕;最不濟,他便是全數照實了兜底,雖說如此言語之后果難以料及,卻不至于同此刻境遇太過棘手。
眼下,慕懷桑既已知曉了慕棠或多或少與此事勾連,也猜定八成由是她慕夫人自己教唆所致。無論慕懷桑真信也好,裝樣也罷,慕棠于他,絕對是嫌疑。可偏偏慕棠蠢笨,竟是說了不知情的理兒,任誰都是不會相信。
“那你阿爹又是怎得回應!”慕夫人未等慕棠回話,也不在乎此刻孩兒是何等驚恐,又是火急火燎地問詢,間不容發。
“阿爹……讓孩兒過了中秋宮宴這兩日,便隨他進宮。”
進宮?慕夫人忽的松開雙手,徑直斜身倚向了床梁,雙目直愣愣地看著前方,卻是無神。
慕棠從未面圣,眼下既是不需加官,亦無用求妻。逢此刻進宮,恐是慕懷桑有了哪門子謀劃。
慕夫人想不透,接連問過慕棠幾句,卻再是逼不出任何話語。畢竟,在此之后,慕棠便是被慕懷桑趕出了門。
話鋒一轉,慕夫人終于憶及最最重要的一問,忽是來了氣力,厲聲斥責“慕楓的身世,你從何處聽聞?哪個碎嘴不要命的,說了這些個話!”
“長姐……那日孩兒繞過她的院子去花圃,為的是瞧了瞧阿芙蓉,誰想被她叫住。說是要同孩兒講些秘事。孩兒本不愿聽,偏是她不肯讓我走,這才知曉。”慕棠說得委屈,竟還要險些落下眼淚。
“吃里扒外……”慕夫人先是嚙齒暗念,而后突然尖聲大罵。轉身便又邁著傷足的碎步走開,回首瞪了慕棠一眼,摔門而出。想是沖著慕櫻處趕去。
但事實上,故事從慕櫻口中說出不假,但并非講給了慕棠。而是被這位胞弟,趴墻根盜聽了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