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柔煦,弦月高挑。
這本是桃李爭妍的時節。別過錢輅,踽踽獨行于街上的少年,大魁天下,本該春風得意馬蹄疾。
然而月光下、靜巷底,那一葉單薄孤影,落拓不堪。先望城南葫蘆廟走了會,腎虛之下,又一步一退,爾后折往城東弘文館,腎虛之下,再一步一退。一身緋紅錦袍在月色下,是幽幽森黑的紅。他的猶豫往復,和末了抱坐街角的狼狽,令三年來幾難現身兩回的夜鷹夜雕,被迫大義現身。
少年搓摩著早早摘拿在手心的頭冠,顧自道“又無險情,兩位黑黑哥出來干么?”
沉寂片刻,夜鷹開口“不敢回家?”
少年一笑應之。
夜雕亦開口問詢“不回書院嗎?”
少年再度微笑。
二黑沒轍,也不再逾矩多問,正待飛離,施步正從天而降,大手一邊一拽,將方方離地騰空的二魅再拽回地面,糙剌剌道“你倆沒眼色鬼,沒瞧見豆苗心情不好啊,跑那么快,也不說陪他喝兩盅。”
少年凝視著面前三俠,忽而想起唐敬德那句“有他們仨跟護,你小子就是想死都死不了”的箴言,心底酸澀不堪。沉悶一陣,方從懷里掏出一枚精致荷包,遞予施步正“拿給你主子。”
“你呢?”
“茶園。”
“俺看你心煩,真不喝點酒啊?我陪你喝?”
“不喝。”
“要不俺喝你看?”
“快去吧。”少年溫鈍一笑。
“那要不回王府?”草莽不忍撇棄他孤影一人,再度詢問,“你好久沒去王府了,你不最喜歡主子書房么。”見少年搖頭,草莽再瞧他好幾眼,方撓頭無奈,側身囑咐夜鷹夜雕道,“你倆看好他啊,俺走了。”
飛回王府將荷包遞予明胤,草莽巴巴著眼待主子取出其間物,以博大觀。通過手觸,他直覺那是塊玉佩。然明胤毫無取出之意,只輕置桌前,顧自整理著手底一箱信札——一箱歷時三年,來自奔波于云南的尤、錢、曹,甚至另外兩英的所有書札。看樣子,他整備依約,交付廉衡了。
草莽沒等到拆荷包,興趣索然,看眼秋豪,果然全無眼色道“主子,您是不在生他氣?”
秋豪聞聲輕咳,示意他閉嘴。
草莽佯打耳睜,繼續道“俺讓他來王府,他也不來,又不回家,又不去書院,問啥啥也不說,這一個月盡只躲了境閣看書了。我覺得他很不對勁,俺一粗人都感覺到了,主子您難道就沒察覺?您說哪有他這樣的嘛?中狀元賜駙馬,天下好事都叫他占了,還一臉苦相,好不知足似的,除非有什么難言之隱,比如……”
比如,他真的只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
草莽“要不主子,您再去看看他?”
秋豪忍無可忍“注意言行。”
草莽這才意識自己有些口直。是啊,哪有一主子,三番五次去照看一小幕僚的。干脆閉了嘴,少頃悻悻然退出。秋豪情知他主子此刻不想聽任何言語,也只好悻悻恭退。縱管他對廉衡已開始嚴重懷疑,懷疑他是個……然又怎么可能呢?他一路搜身科考,今還要迎娶明旻,怎么可能?
假使,細頭發足夠相信直覺,將萬銀嚇一嚇逼一逼,問出了廉衡托他弄過一副“男人假皮”,秋豪就能令明胤將一切定在此節點上,就不會有那么多后來……
翌日早,少年一洗平素匆匆形象,緩緩趕赴翰林院辦理正式供職手續,規矩繁冗,各衙門雖仗他駙馬身份不敢怠慢,但長年冷水泡蘑菇拖沓作風,再快也快不到哪去,瞬眼日斜。
茍喘幾日,少年這才提心提膽望弘文館去,不再逃遁回避。
至書院門口,恰逢敖頃出館,少年瞥眼遠處車馬,知是敖府派家丁來尋。原因不言而喻。昨日早朝,他廉某深察深糾敖家敖黨的機心,顯然已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