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徐徐前行,明胤側坐在畔,凝神注視著這悠悠醒來又昏昏睡去的小鬼。緊繃的心弦甚至比月前枕戈待旦還來的更為警覺。他知他身體欠硬,卻未料是如此脆法,早年他究竟遭遇過什么樣的絕境和困頓?怕不僅僅是南充那段那般簡單。
三年來,他一貫蒼白,面無多少血色,朱唇不朱,骨態孱弱,經此長途跋涉整個人完全泛出層死白,幾乎不剩什么血色了,也難怪明胤會大為驚駭。他睡著后呼吸又極輕,紋絲不動的模樣宛然一個死人。明胤某個恍惚之中,竟是抬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好在那薄弱的幾難感知的呼吸讓他大松口氣,他真怕他就這么睡過去。
他來回探了他兩次鼻息,少年皆有感應,只是他已虛到睜不開眼說不了話了,只能在他每次探過來時有心無力腹誹說我還沒死呢……
廉衡睡覺既淺又輕,即便連月來處于車馬勞頓要死不活的最差狀態中,只要他還有口氣頂著,他就絕不會讓自己睡實,任施步正四人擅請郎中對自己胡來,是以從月前起程到如今,他幾乎沒有過一次深眠,說得更準確些,自三年前他認識了這幫天潢貴胄起,他就再沒睡過一個安心覺,如此這般熬法,何嘗不是拖垮他的另一層原因。
藥鬼老早就警告他,這種“做賊心虛”的熬法熬得是他的命,他一日睡不好,命一日跟著短。然而廉衡本人都熬得不亦樂乎毫無所謂,他一逍遙郎中能奈何?
抵達平夷衛時,已近深夜,少年意識半殘的縮在那溫厚的懷里被抱進一間和暖的屋內。
人聲凌亂里,他仿佛聽到了施步正急喇喇的喊聲,說什么“這軍醫能不能行啊,怎么半天沒影啊……”然后是追月舌尖嘴快的頂了他一嘴“你喊什么,你行你上啊……”他們又拌了些什么,廉衡實在是沒力氣甄別了,他只想在這和暖的、沒有搖晃的柔軟被窩里就此睡去,睡一個踏踏實實的長覺,可他們好像在說著軍醫,在討論著郎中,軍醫……郎中……
就在他意識將要散盡時,天知道他是如何彈簧一樣一彈而起,并避到床榻一側的,簡直如鬼上身……
他的超現象反應,不僅嚇壞了剛切上他脈的軍醫,更嚇到了明胤和秋豪。
明胤怔愕回神,試探性地慢慢靠近他,溫言撫慰這突如其來的栗栗危懼的少年:“只是軍醫而已,莫怕,我在呢,莫怕……”
不怕才是有鬼。
廉衡截力平復了他驚恐萬狀的情緒,壓緩了波濤起伏的心臟狂跳聲,半天才虛弱出聲:“我沒事,你讓他出去吧。”
明胤不明所以,他和暮沉沉靜站一側的秋豪對視一眼,盡皆想起了三年前那十分酷似的一幕:在追月不知輕重將他放馬背上顛暈過去,氣息奄奄之際,恰在府內的藥鬼給他號脈時……
雖說諱疾忌醫,但他忌諱的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廉衡察覺主仆二人的微妙表情,大感不妙,連日游離的魂魄瞬間歸位,他是真被一大活人活活地嚇活了過來。他避開主仆二人銳利的探詢目光,對懵在原地的軍醫道:“我是裝病,實無大礙,您還是出去吧。”
軍醫……“裝病?”他還想再來句“察駙馬爺面色,實是不像再裝”,但廉衡刀片一樣的眼神割得他將要出口之話活活又咽回肚腹。眼前人畢竟是當朝狀元御賜駙馬,說一是一,他小小軍醫實沒膽子再堅持號脈。他將請示的眼神望向明胤,獲其首肯后匆忙退出。
明胤望著廉衡,心間一萬個疑問。秋豪望著廉衡,則似乎在確定著什么事。
廉衡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他已經太久沒有好好進食了,再被這么盯下去,難保方方嚇醒的魂不會因脫水和高度緊張再次游離出體。他大為不滿道:“裝病而已,有何可大驚小怪,廉某人會的本事遠遠不止這些,日后務必留心、謹防上當受騙。”見他二人毫無出去之意,他極力撐著自己繼續道:“謊言既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