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著食品店繼續(xù)向前走,來到花店。在那兒理所當然會有一場“爭吵”,歐維太太一定會用這個詞。但歐維總會辯解說那其實只是“討論”。歐維取出一張優(yōu)惠券來,上面寫著“兩支五十”。既然只需要買一支,他對柜員一通擺事實講道理,要只付二十五。因為五十的一半是二十五。那個手機貼閃片、腦子粘了口香糖的柜員當然不同意。她反復強調(diào)一支三十九,優(yōu)惠券只有買兩支的時候才能用。店長不得不登場。然后歐維花了三刻鐘才讓店長幡然醒悟,原來歐維是對的。
其實,老實說店長還是在自己手掌心里嘟囔了一句,聽起來像“老渾蛋”,然后在柜員機上狠狠地打上二十五克朗,就好像這都是柜員機的錯。其實歐維心里多多少少也是這么想的。他知道這幫商販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砍上一刀是一刀,但在歐維這兒可沒門。他可是說一不二的人。
歐維在收銀臺前取出信用卡。店長不屑地沖一塊寫著“五十克朗以下刷卡消費,加增值稅三克朗”的牌子點點頭。于是就有了這樣的結(jié)果。
就這樣,歐維拿著兩支花站在太太面前。這是原則問題。
“讓我付三克朗,他就做——夢——去吧?!睔W維低頭盯著腳下的碎石說。
歐維的太太總是責怪歐維到處與人起爭執(zhí),但歐維才他媽沒工夫爭執(zhí)呢。他只是實事求是。歐維想知道,他這種生活態(tài)度難道就那么不合理嗎?他可不這么想。
他抬頭看看她。
“昨天我答應來卻沒來,你一定生氣了吧?!彼馈?
她不作聲。
“整個小區(qū)都快變成瘋?cè)嗽毫??!彼孀约恨q解。
“一團糟。如今還得親自出去替他們倒拖斗車,連掛個鉤子的工夫都沒有?!彼^續(xù)爭辯。
他清清嗓子。
“天黑就不能掛鉤子了,你明白的。這樣就不知道燈什么時候滅了。電表就這么一直跑,可不行?!?
“家里沒有你,簡直亂了套?!?
她沒有回答。歐維用手指撥弄著花瓣。
“你不在家,一個人整天在這房子里轉(zhuǎn)悠一點都不自然。我就想說這些。這日子沒法過了?!?
她連這話都沒有接茬。
他點點頭,遞上鮮花好讓她看見。
“粉紅色,你喜歡的。溫室栽培。店里的人管它叫‘常年花’,我他媽才不信呢。這么冷的天,它們顯然會被凍死,店里的人也承認了,不過他們這么說只是為了推銷更多垃圾給你。”
他看上去就像在等待她的認可。
“他們還有藏紅花炒飯?!彼吐曊f。
“我說的是新鄰居。外國人。吃藏紅花炒飯過日子。不知道這有什么好處。吃土豆燒肉不好嗎?”
又是沉默。
他默不作聲地站在那兒轉(zhuǎn)著手指上的婚戒,仿佛在尋找新的話題。引導談話方向這活兒對他來說還是太痛苦。這本來就是她的專職之一。他負責回答?,F(xiàn)在這種新情況,他們倆都還得適應。最后歐維蹲下身,把上周插在那兒的舊花又挖出來,小心翼翼地塞進塑料袋。插上新花前翻動了一下凍僵的泥土。
“電費又漲了?!彼酒鹕砗蟾嬖V她。
然后他只是雙手插兜站在那兒看著她,最后他小心地把手搭在那塊大石頭上,溫柔地從這端輕撫到另一端,仿佛輕撫著她的肌膚。
“我想你。”他低聲說。
六個月前,她去世了。但歐維還是每天兩次走遍所有房間,摸摸暖氣片,看她有沒有悄悄把它們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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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一個叫歐維的男人
歐維知道她的朋友都不理解她為什么會嫁給他,他也沒什么好爭辯的。
人們說他刻薄。他們或許是對的,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