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中,李平松靜靜聽著李慕之侃侃而談,心中忽爾有一絲酸楚。暗想道“老夫兢兢業業操持一生,世人羨我財富,又有誰知我的如履薄冰。每日念叨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是老夫杞人憂天吶,實在是取大富貴必經大風險。李府這一大家子,錦衣玉食,夜夜笙歌,個個吃著我李平松的骨血,又有哪個知道為我分憂?到頭來,能成材的便只是這個庶出的嗎……”
他看了看眼前談吐不凡的庶子,又看了看愣頭愣腦的嫡長子,心中思緒萬千。
終于長嘆了一口氣。
這一聲嘆,李平松似乎老了十歲。
“一旦遼梁兩國毀盟,李家通敵資遼的事發,就是滿門抄斬,誅盡九族了。”李慕之淡淡說道,“就算不事發,兵戈一起,遼方肯定也會向我們索取更多。怎么算,都是步步艱難,無路可退啊。”
“這……這……一切明明都好好的啊,你胡說的吧?”李茂之聽了,愣在當場,顫聲道“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啊!”李茂之從未想過這些,此時聽了,只覺眼前一黑,過了良久,他回過神來,暗想道一定是這庶子在危言聳聽,想騙我放棄家業。一定是這樣!
李平松卻問道“你如何算定兵戈將起?”
“一葉落,而天下知秋。”李慕之沉聲道“遼人今天年要的糧鐵是往年兩倍,卻不要鹽,此其一。女真起事,兵逼寧江州,遼國卻留大將耶律培風鎮守南京道,必為防梁,此其二。我朝圣上年邁,又好大喜功,戰事之后哪怕洪水滔天那也是他死后之事,必將趁機博一個大功業,此其三。”
“當此情形,往日倚仗不再,若不變通,我李家萬劫不復矣。”李慕之說完,向李平松執禮道“父親,為今之計,只有……”
……
夜更深,眾人又商量結束后,李慕之與周來福依舊到湖心亭上小坐。
李慕之看著湖面的水光,問道“殷九回來了嗎?”
“還沒有……”
“不過是殺一個掌柜的,你們派殷九去?呵,殺雞用牛刀。”
周來福應道“主要是那姓彭的當時已跑了一天了,派別人怕是追不上。”
李慕之沉吟了一會,道“你去找葉青龍,讓他把林啟殺了,此事絕不能失手。”
周來福一愣,正要再問。
一抬眼,卻見李慕之眼里殺氣凜然,他心中一顫,不敢再問。
是夜。
胡牧穿了一身里衣坐在床上,他的妾室婷娘蹲在一邊正給他洗腳。
婷娘是胡牧最喜歡的女人,不同于胡家大娘子的木納且不識字,婷娘本是揚州的瘦馬出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更難得的是善解人意,聰慧過人。胡牧曾言“卿若為男子,成就當不在胡某之下。”
雖然胡牧本身,成就確實不算高。
但亦可見胡牧對婷娘的喜愛。
因此他來文水縣上任,家中便只帶了她一人。
當此時,腳下水溫正好,佳人于前。胡牧卻深深嘆了口氣。
“老爺憂心什么?”婷娘柔聲問道。
“逝者如斯夫啊,宦海沉浮,一晃眼便是五年。”
婷娘勸慰道“這五年安定平和,也算是不負韶光。”
胡牧嘆道“當年我高中進士,意氣風發,曾放言,胡某必將躋身公卿,也為你謀一個平妻的身份。不想歲月蹉跎,如今已是仕途無望吶。”
“妾身不在意那些虛名。如今這日子,已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了。”
胡牧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只怕往后不一樣了……若朝庭要動兵,這河東路到時候也會是戰場,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婷娘雖是婦孺,卻也有幾分主見,不由問道“朝庭真的要動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