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月葵亥(三十),匈奴使團正式進入長安當天,酈寄終于在家人的勸說下,同意行針,強行喚醒酈商,以透支生命力為代價,見父親最后一面。
在酈寄痛苦的目光注視下,宮中派出的太醫從木箱中取出幾枚銀針,點在了酈商頭部的幾個穴位。
“呃···”
一聲虛弱至極的呢喃聲后,酈商費力的睜開重若千鈞的眼皮,緩息片刻,才將頭撇向臥榻旁。
“寄兒回來了啊···”
聽著父親的呢喃,酈寄卻絲毫沒有高興,依舊是那副涕泗橫流的模樣,哀痛的跪在臥榻前啜泣。
“孩兒,孩兒不孝···”
飄忽的目光瞥見長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哀嚎,酈商無力的吐出口氣,嘴唇顫抖著道:“阿福···”
音落,屋內正暗自啜泣的奴仆當中走出一位老者,稍抹了把淚,上前跪在酈商身側:“君侯可是有言欲交代少君?”
正是那個隨奉常迎使團前往云中,召酈寄回家的忠奴。
只見酈商費力的將頭轉向里側:“將枕下絹書,交于寄兒之手···”
早已被淚水浸滿了面龐的老管家,聞言趕忙從地上爬起,自臥榻內側的枕頭底下取出塊一尺見方的白絹,雙手奉到酈寄面前。
酈商卻只是將頭稍稍轉回,仰臥在榻,看著由陳木雕刻的房梁,沙啞道:“老夫交代之事、寄兒困惑之事,俱書于此絹之上···”
聞言,酈寄總萬般不愿,也是在管家的勸解下,將那張絹布攤開,擒淚默讀著父親最后的交代。
——吾兒當知,今朝堂之勢,猶執火行于糧庫,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吾漢家,亦當動亂不止,終萬劫不復···
若往后復有此等變故,當謹記:伏唯陛下為天下王!
前時之事,為父自有衷苦,及至今后,亦已有章程;吾兒只須知:凡義安侯所上之奏,吾兒俱附議,即可保吾家三世太平!
今父將歸天,家中老幼,日后俱由寄兒照看;吾兒務必嚴整家風,立吾曲周侯一脈之根本,崇武尚軍,以為天家臂膀!
若事有不測,吾兒切記不可貪戀兵權,稍有不利,速速請辭賦閑,萬不可使天家猜疑。
吾曲周侯一系,起于軍伍、顯于軍伍;吾家之根本,亦唯于軍伍!
且夫漢家,尤以武功為最;故留此訓,以明后世之行:習武從軍,以武守本,效忠天子,報效家國!
吾漢家之首患,乃豺狼覬覦北墻之外;若吾兒有生之年,幸親睹王師北定慕南,宗祠家祭,勿忘該乃翁···
“酈寄吾兒···”
“吾兒···”
酈寄痛哭流涕著將臉埋于絹布,叩首痛哭不止間,臥榻上的酈商輕輕兩聲呢喃,遂將肺腑中最后一口氣吐出,緩緩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曲周侯府發出整天哭嚎,淺顯直白的告訴尚冠里的徹侯勛貴:曲周侯酈商,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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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商亡故的消息,沒過多久便傳入宮中,正聚集朝臣百官,等候匈奴使團覲見的劉弘耳中。
對于酈商,劉弘的感官算不得太好,但也說不上差——按照歷史上得評價,酈商在漢開國功勛當中,更像是那種勤勤懇懇打仗,本本分分做人的那類。
雖然劉弘感覺到的,跟歷史記載的稍有出入,但也并沒有差太多;對于酈商在最開始站隊陳平這件事,劉弘也能理解——實際上,劉邦始封的開國十八侯,在誅呂之事中都面臨著與酈商一樣的局面。
如舞陽侯那樣第一代已亡故,第二代投效呂后的,自然是逃不過被清掃;夏侯嬰那樣的‘劉氏鐵桿’,更是不惜以親手逼殺原主,來證明自己對誅呂之事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