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讓劉弘感覺到事情不對勁的,正是賈誼成為尚書令后,將朝臣百官的‘賀奏’篩選,送到劉弘面前的部分!
對于滯留長安,尋求‘偶遇舉主’的文人士子,劉弘自是大致掃了一眼名單,看看有沒有眼熟的人名。
至于這些人遞上的馬匹折子,劉弘是一張都沒看。
但朝臣百官的賀奏,劉弘出于彰顯‘朕尊敬公卿百官’的意圖,便大致看了一眼。
不看倒好,這一看,讓劉弘嚇得好幾天沒睡著覺!
眾所周知,在漢初政壇,無論是皇帝頒布詔令,還是臣子上奏議政,其書中內容,都要有三分之二以上的部分,是需要‘引經據典’,以加強言論可靠性的。
朝臣百官給劉弘上的賀奏也不例外——在拍馬屁的同時,公卿百官同樣沒忘記引經據典。
好巧不巧,劉弘那幾天,剛好在惡補黃老學派的理論知識,以備做日后之用。
黃老學,畢竟是執政學派嘛,劉弘哪怕不精通,也多少要有些了解。
就這樣,滿腦子‘道可道,非常道’,就連做夢,都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劉弘,看到了一篇篇寫滿‘仁義道德’的賀奏。
再看看賀奏末尾的署名,這一下,劉弘終于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在漢室鼎立不過二十余年,朝堂百官清一色黃老學出身的現在,劉弘在朝臣百官的賀奏當中,幾乎看不見幾句黃老學經典的影子!
反倒是儒家思想,如‘君臣尊卑’‘圣王之道’‘仁治天下’等內容,劉弘看了不下百遍!
如果說,這種奏折是出自賈誼陛下,亦或是眼前的老博士浮丘伯、殿內跪著的陸賈所寫出,劉弘倒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
但這是漢室初啊!
推崇小政府,講究‘法無禁止則無咎’,推崇黃老之道的漢室初啊!
高皇帝往儒生帽子里撒尿、與故曲周侯酈商之兄酈食其留下‘高陽酒徒’之典故,才過去二十年!
距離曹參連續許久三個月,以彰顯‘垂拱而治’的正確性,也才過去十多年!
別說和李斯一起‘治刑名學’的廷尉吳公了,就連正版儒家出身的御史大夫張蒼,都寫不出那么一篇‘儒里儒氣’的賀奏!
難道在這二十年甚至十幾年間,儒家的思想核心,就已經滲透進了開國執政學派:黃老學?
劉弘絕不相信,諸子百家中,堪稱‘最不能打’的儒家,有這般逆天的本領!
劉弘更不相信,殿內站著的這數百人,在歷史上留下了‘黃老執政’的傳說,實際上,卻都是學詩、書、禮、樂的儒家學子。
這樣一來,事情的真相,就顯得一目了然了。
——在沉浮宦海的過程中,這滿堂公卿,都在大環境的熏陶下,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響。
而這個結論,無疑是在劉弘心中,沉沉落下了一記重錘!
對于歷史上,武帝豬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劉弘在個人情感上,是一直抱有遺憾的。
諸子百家爭相閃爍,各家思想交融結合的摧殘時代,實在是令人心生向往。
即便是出于現實角度的考慮,貴為漢天子的劉弘,也不希望漢室政壇,成為儒家的一言堂。
所以對于儒家,劉弘是極力按捺個人情感上全面掃除的沖動,偏向于客觀角度的‘適當戒備’,促進諸子百家重新摧殘漢室的。
最起碼,也要促成儒、法、墨三家并存,黃老學一直作為備用方案存在的局面,才勉強算得上劉弘認知中的‘健康的學術格局’。
這樣一來,對于儒家‘稱霸學術界’的意圖,劉弘自然是持有十分的戒備;對于朝臣百官說話都‘儒言儒語’,劉弘也有意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