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墜夢魘,她睜開眼,看著素白的帳頂,一時不知眼前是否為另一重夢境。
夢里,她只來得及從蛇蟲鼠蟻嘴里搶下先生的尸體。
尸體是冰冷的,散著腐爛的血腥味,她很久沒有那樣哭過了,她抱著尸體,跪在牢房里,她哭啊哭啊,覺得母妃又死了一次,父皇又死了一次,不,比這些時候加起來還要更加悲慟,因為害死沈啟的,是她。
是自以為勝券在握的她。
她把局做得天衣無縫,恒豐帝根本沒有察覺是她動的手腳,可是沈啟卻發現了,不光發現了,還挺身而出。
他沒有想過威脅她,也沒有想過告發她,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停重復著,益國公冤枉,益國公無辜,益國公不該死。
蠢貨!
真是世上難有的蠢貨!
她氣瘋了。
天底下誰都能和她作對,唯獨沈啟不可以——她對沈啟那么好,沈啟得罪了人,都是她去料理的爛攤子,她自知名聲不好,生怕離得他近了,玷污了他無暇的名聲,連這些事情都只敢悄悄去做。
她這一片愛人的心,從不求他感激,可是他連為她少說一句都不肯。
她只是想給沈啟一個小小的教訓,也許是在牢房里關一夜,嚇嚇他。
只是如此。
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教訓……
她沒有預料到眼前這一切,她以為自己已經站在命運峰頂,可以俯視無常,可無常狠狠讓她跌了一腳。
她痛得連淚都流不出了。
這些年里,她看著那時留下的傷口不停潰爛發膿,她看到自己的身子已經快要爛光了,她是那樣骯臟,可沒有誰會拎起藍色的袍角,悄悄把她擋在身后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才攀出夢魘峭壁,終于明白沈拓寒真的死了,她不愿他在后世留下惡名,便強逼著皇兄赦免沈家人,為他平反。
皇兄罵她是個瘋子。
她瘋了,她當然瘋了。
這個世界上最愛沈啟的人就是她,可她甚至沒有機會跟沈啟說出她的心意,她不該憤怒嗎?
她施舍滴水,必要人涌泉相報,可沈啟是例外,他受盡了她的恩惠,卻對此一無所知,飲下毒酒時,也許還要懷疑是她往里加了砒霜。
曹阿瞞寧可負天下人,她也是這樣的人,可她負盡了天下人,也不愿負沈拓寒。
她痛啊!
她痛不欲生!
當年的風雨落在身上也是暖的,現在晴空萬里,她站在太陽底下也在悄悄腐爛。
那就都爛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