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水沒,鎬京城東的地上早已經布滿了泥澤。原本繁華的主街之上盡數都是灰凄凄的殘梁碎瓦,拐七繞八的小巷里更不必提那透著暗紅的斷塬矮柱。便是此等場景,已是朝廷派人收拾了許多后,才堪堪露出來點兒人間模樣。
“夫人,您要不還是別進去了吧?”
高高獨立著的望火樓下,一位穿著簡練的夫人靜靜地站著,除了身邊兒與她說話的一位姑姑外,身后不遠處還停著幾輛馬車,十幾個家丁正忙著從車上往下搬東西。他們個個臉上都透著幾分汗氣,卻自始至終都未有一人開口說話,均面色沉重,忙碌手上的活計。
一連幾輛馬車都不大,車上的物品便是堆實著,搬完下來也用不了多少功夫。偶有別處的目光傳過來,均是透著一股子充滿喪氣的蒼涼頹敗感,好像對于觀者而言,僅僅只是因為這些東西這些人的突然到訪,闖入了他們心底剛剛被一把名為‘諷刺’的銅鎖鎖上的大門。
昨夜黑暗里的火光燒毀了這里一切的雕梁畫棟,幸福安康,他們身陷火海,意識幻迷之時,本以為聽見的外頭傳來的陣陣整齊有序的行列聲,會迅速且不顧一切地拉他們一把,幫他們從瀕臨的深淵邊緣逃離出去。
可是啊,還能聽見的人,在前一瞬間眼中可以迸發出希望的光,卻誰都沒料到,在下一刻,那束光就被全然打碎,無痕無跡,就像周圍的大火滅去之后,活著的希望再了無音訊。
“晉王,呵,真是個為民著想的好王爺啊!”
此處空氣里還彌漫著被淡淡水汽籠罩著的煙粒,許是站在這兒有了會兒功夫,徐歌陽一開口,聲音也像是被影響到了一般,不似平日里那般溫厚,而是帶了一種戰場上的殺伐之氣。
再瞧她今日的穿著打扮,銀灰色的素布束袖長衫,在腰間隨意系了一條純白色紋繡窄束腰,發髻用破布條高高綁了個馬尾,不再有任何其他修飾。這樣的衣著徐歌陽在閨中時便是經常,可自她嫁至鎬京,便再也未穿出門過,只平日在府里早起練武時才會如此。
便說楚家沒有這等苛刻規矩,楚祎修也從來以她的心意為主,但總歸入了京城是非地,楚氏在朝中地位又十分特殊。做了家主夫人,便要撐起一門榮辱,故而她自己給自己上了許多枷鎖,將閨中時的自由颯爽全部藏了起來,只留給京都一個雍容閑雅的世家夫人。
此刻被這里的氣氛浸潤刺激著,再加之念起昨夜晉王表面關切甚甚,實則走流程一般的救火安民,徐歌陽心中的怒意早已經隨著她開口而散了出來。本就是將門女兒,威嚴殺伐之重早就刻入骨髓,便是多年未曾表現,待回到原本之時,也自會散露無疑。
“夫人,這些東西要架去里面嗎?”這時,一個家丁上前詢問了句。
徐歌陽回身瞧了瞧,見著自己帶來的鍋、米、棚子什么的都已經卸了下來,在地上放置的整整齊齊,馬車已經被駕去了遠處,將現在僅剩的路空了出來,其余的家丁們都規規矩矩的站在東西旁邊等著自己。她眼底閃過一絲滿意,開口吩咐道“去吧,去里面找個不耽誤事兒的空處便好,注意避著那些壞了的高架,別再傷了人。”
“喏。”家丁得了話轉身離去。
“夫人待他們搭好了,我再陪著您過去吧。您吶,別光顧著叮囑下人們了,自己更要注意些。”云櫻張口猶豫,最終還是只叮囑著安全。瞧著徐歌陽眼中悲憫卻溫暖的堅定,她便明白自己跟了大半輩子的姑娘這次真的是要做回曾經那個“姑娘”了。
徐歌陽扭頭好笑的看著她,回了一句“哪兒就那么矜貴了?跟了我這么多年,你倒一直未變,總這么喜歡絮絮叨叨。”
“您這哎,罷了,這老太爺的吩咐,我還是回去再跟他請罪呦”云櫻嘆了口氣,搖著頭笑了笑,說的全是無奈退讓的話,可落在徐歌陽耳朵里,那就成了赤裸裸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