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頭頂已經是滿天星空,閔元啟在兩個家丁的隨從之下,往東面的鋪兵所趕過去。
村中道路是夯土路,凹凸不平,還好前后各有一盞燈籠照亮,加上星空璀璨,溫柔的月色鋪滿大地,閔元啟得以行動自若,不至于摸黑行走。
閔元啟也是用罷了晚飯才出門,到他出門之時,原本熱鬧的百戶村落已經安靜了下去,放眼看去,只有一兩家還亮著燈,閔元啟知道這兩家都有讀書的子弟,平時是在家中苦讀,隔一段時間到所城的幾家大私塾中進修,若要應考,卻并不是去哪個縣去參加縣試,而是到淮安府城的衛學中應考。
按閔元啟所知,這兩戶人家都沒有中童生,要過縣試,府試,對這些赤貧家族的子弟來說還是太難了些。
他們能夠讀書,也是少年時展露過才華,比如過目不忘,下筆能成文,若沒有一點指望,這些人家也不會勒緊褲腰帶,供家中的子弟們讀書。
在閔元啟路過時,昏黃的油燈下顯露出盤腿在坑上苦讀的身影,朗朗的讀書聲并不大,但在寂靜的村莊里顯得相當清晰。
訓練后的發糧引發了一陣沸騰,但很快也就過去了,畢竟就是四升糧,叫人們稍許興奮了一下,很快也就平靜了下去。
閔元啟三人路過時,兩戶人家的讀書人一個是不為所動,繼續在燈下讀書,另一人卻是中斷了一下,瞟了閔元啟一眼,然后便又是接著朗讀起來。
閔元啟知道這兩人一個姓丁,一個姓關,兩人年齡都在二十左右,都曾經通過縣試的考試,但沒有通過府試。
這也并不奇怪,鄉中赤貧之家的子弟,就算有天份也沒有好老師,更沒有人脈,縣學難度不大,尚能低低過關,到了府學廝殺,江北只有兩府,淮安這樣的大府科考廝殺雖不及江南文學昌盛之處,到底也是相當繁盛的大府,人口稠密,人才備出,想過府試卻沒有想的那般容易。
每年的府試俱是在四月,現在已經是二月,距離府試不到兩個月時間,也怪不得這兩個讀書人在起更之后還在點燈苦讀。
若能過府試,好歹便算是童生,可以開館當老師授徒,雖比秀才下一等,仍然也可算得是讀書人了。
閔元沒瞄了一眼,并沒有太在意。
在大明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種子在任何地方都被高看一眼,自己這百戶說是官員,但讀書人也沒有必要來奉迎自己,反而自己要對他們高看一眼。
此前的記憶之中,閔元啟的父親偶爾會派人給這兩戶人家送幾斗糧食,也算是尊重和看重讀書人的意思。
現在么,沒有必要了……崇禎年間最后一次進士考都考過了,要到順治年間,清廷會繼續開考,以此來籠絡人心,穩定地方秩序。
讀書人從低到高,就是社會統治的基石,儒學的影響力等同宗教的影響,再加上士紳到生員和普通讀書人在普通人心中的影響力,還有財力人力物力,開科舉就是穩定人心的最佳辦法,要給讀書人往上走的空間,否則必致大亂。
清末之時,就是沒有籠絡好新式人才,又停了科舉,失掉了舊學士紳生員們的支持,以致短短時間內便失了天下。
人心向背,說來玄之又玄,其實就在于一些簡單的施政措施和底蘊,洪揚之時,曾李左胡實際控制著大半中國,但無人如袁項城那般手握強權,逼迫清帝遜位,就是大勢其實還在清,人心未失。
而至清末,西風東漸,新學遍布全國,新式人才開眼看世界后已經不可能再擁戴大清,而舊學之人又跟不上時代,無法利用,只能放棄,新舊皆失,這就是失盡人心了。
閔元啟對這兩個讀書人的態度并不介意,微微一笑,在燈籠照映下,繼續穩穩前行。
……
鋪兵所就在官廳正中,沿著村中的小道一直東行,穿過村頭的一條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