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波等人聞此言,已是各個雙拳緊握,眼角含淚。
李廣益見眾人神色,語氣緩和道“薛小將軍不必如此,自古沙場最薄情,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夏人無罪,大家不過是各為其主,各自謀命罷了。”
薛定波眼中游離過一抹異樣的神色,其余眾人也都面面相覷。
李廣益突然大笑道“夏人侵我國土,將軍知道何故?”
仲余率先答道“蠻人好戰(zhàn),圖我河山。”
“非也。”李廣益面帶笑意的說道“山河大地,古而有之,何曾唐姓?”
“李廣益,你要反!”說著仲余手中的長劍便要出鞘。
薛定波伸手?jǐn)r住仲余,身體則一閃擋到李廣益身前。
“我隨將軍早已生死百戰(zhàn),豎子又有何懼?”李廣益笑著繞出薛定波的保護(hù),定定地站在仲余面前。
“小東西,讓我告訴你你口中的異族蠻人究竟與你、與我有何不同!”李廣益這幾十年的軍旅生活見過了太多的生死離別,可是這一次不同,他從未敗得這么徹底,他也從未受過那么多猜忌。雖然在這山關(guān)之中,大家尊他一聲左將軍,可是除了當(dāng)日隨他突圍的幾十將士,大家都覺得是他通敵叛國,才導(dǎo)致了這場慘敗,明里暗里他聽到了太多的不實之言,他第一次開始認(rèn)真思考,他這幾十年戎馬生涯究竟換來了什么?他甚至連同澤的信任都沒有得到,一將功成萬骨枯,一戰(zhàn)敗北千人棄。他晚上睡不著聽著大漠深處傳來的胡笳會想;有時候白天無事看著空中孤旋的鷹會想;間或出任務(wù)看見夏人牧馬的孩童會想,他這一生為人屠,為刀俎,究竟對不對。
李廣益定了定心神,說道“夏人靠天養(yǎng),依水草而活,牧牛羊駿馬而生,這雍州四郡水草豐美之地本是人家賴以生存的家園,可是羽帝英雄,橫掃千軍,小小夏人,一路西退。于今十?dāng)?shù)載,逢遇荒年,唐王不濟(jì),何以為繼?”
李廣益沖著仲余暗暗冷笑道“我唐國邊陲小吏是如何剝削夏人牧民的,你知幾何?”
回想起大馬哥在塔木鎮(zhèn)所言,仲余不覺有些羞愧的低下頭,他突然沒有了趾高氣昂反駁眼前這個歷經(jīng)滄桑的中年人的底氣。
“唐王規(guī)定只開放塔木鎮(zhèn)與西北地區(qū)外族通商,商旅持文牒入鎮(zhèn),停留不得超過十五日,不得私自前往他鎮(zhèn),不得與唐人通婚,甚至不得與唐人宿一家旅店。”李廣益有些哽咽得說道“夏人辛辛苦苦養(yǎng)了五年的駿馬在這兒只值百斗米,可被商隊運(yùn)往帝都品相上乘的便值千金。可就是這區(qū)區(qū)百斗米,在夏人出關(guān)時還得被看門的小吏克扣去個二三十。”
仲余有些羞惱得說道“夏人不爭,倒成了他們犯禁的借口嗎?”
“爭?拿什么爭?”李廣益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他們害怕那些官吏,他們生怕自己賄賂無門。”
李廣益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凄苦“他們賄賂小吏的二三十斗米根本不是想圖些什么好處,只是想要謀取來年入關(guān)的通牒罷了;你若是不給足那些刁吏的好處,他們自然是有千萬種方法扣住你來年的文牒,他們只是怕被官之利器禍害了。”
“如此行事,無人管制?”仲余問道。
“山高皇帝遠(yuǎn),這處窮山惡水,要你來管,你愿來嗎?”李廣益看著仲余一臉認(rèn)真的神情,忍不住的笑了。
“是以夏人各個家無余糧,這災(zāi)年又餓死了不少牛馬,一家十余口人,百十頭牲畜等著救命的錢糧,這些小吏還要繼續(xù)克扣,你叫他們?nèi)绾尾环矗俊崩顝V益的語氣堅毅“誤國小吏,夏人何罪?”
“蕭條棺外無余物,冷落靈前有菜根,你又可曾聽過?”李廣益步步緊逼,對著仲余一字一頓的說道“京城富庶地,豪門浪蕩兒,你如何懂得這些年唐王暴政逼死的不僅僅是夏人,還有無數(shù)戰(zhàn)火之中無以謀生、田地不得休養(yǎng)、十戶九室無男丁的萬萬個唐國家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