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棠這才知曉原來高仁在北美一直從事基礎醫學的研究,寇琪立是和他在同一個實驗室的同門。她剛以博士生進入實驗室的時候,按照高仁自己的話說,他已經是在各大實驗室輪轉過的老油條博士后了。高仁的副業是在東岸經營三兩家中藥店。因為搬去了紐約,便每半年過來費城查賬。大概誰也想不到一個在北美做基礎生物研究的很普通的研究員,居然會是地球另一半東都島上名聲在外的老中醫。這世上看似矛盾體的存在,是何其多。
依然言談里不免佩服起高仁,她一直崇拜在象牙塔里的學者。高仁搖搖手,笑道“都不過是一種職業罷了。我資質愚鈍,后天又勤勉不足,在這個行業里已經做到頭了。那些有能力做教授,領導自己獨立實驗室的才是人中翹楚。等你在北美呆久了,就知道我這工作是最不受華人待見的工作了?!?
映棠卻一點都看不出他眼底里的頹唐和失落,倒是覺得只是他心中另有丘壑而已罷了,道“高先生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鳖D了頓,又道“說起申請學校,琪立倒是給我推薦了一些材料和信息。我打算過幾天先把gre考了,再準備申請的材料?!?
高仁道“留下來讀書,未嘗不是一條可以選的路。有北美的學歷,對你今后在這里找工作也是有很大幫助的。只不過這期間會很拮據,比不得你在北安的條件?!?
映棠笑了,道“高先生,自從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往生以后,這些身外物就都是一樣的了。”林映棠說的是實話。年少時,寄居在叔伯家,一分一毫的花費要看嬸娘的臉色,過年從不得有新衣,用的物件都是族里長姐留下的。后來到了北安,一切的物品開始奢華精美起來,卻是以比委屈還要難忍的屈辱交換而來的。這些痛苦在噬啄著她對外在事物的感知神經。一晃多年,她倒是覺得自己因禍得福提早禪悟了佛家里對于物質虛無主義的理解。又或許,這世間的一切物件,都是因為在愛的光輝潤澤下才有了存在的意義。而她在無愛的世界里一個人逡巡彷徨久了,任是怎樣的珠光寶氣,于她而言,也是荊釵布襖,失了顏色。
高仁沒有想到看似被捧在手心里錦衣玉食長大的林映棠,居然會是這樣一番想法。又覺得她小小年紀,一張稚嫩的青春臉龐,卻是一副看破紅塵生死的老練,當下只覺得有些滑稽,卻也忍住笑,道
“如果暫且不想發財,你在學校要是能夠申請到一份研究助理的工作,薪水是足夠你每月的住宿開銷的。”
映棠定睛看著高仁,久久道“高先生,我不是很有把握能夠申請的上學校,也不是很有把握能夠拿到學校的助理工作,我剛才看到你們藥店在招人,我可以先在你們那做事嗎?”初始在文啟身邊,她常常不明白始他許多的接人待物之道。他停下手上活,細細道如果覺得一個人可以長久地發展關系下去,切莫丟了一切可以與之深入交往的機會。他過往無意之間教她的一字一句,也不知道怎么就這樣竄出來,連帶著他那會因為徹夜工作而顯低柔暗啞的嗓音。
自從與高仁見面后,林映棠的生活開始忙碌起來。她8點前去學校的圖書館自習。10點前趕到中藥店看店,一直到下午5點回家。
冬日的入夜時分,城里星星點點的街燈亮起來,照亮了漫天的點點雪花。路旁的電車牌下越發昏暗不明,林映棠穿著大衣蜷縮在一隅。她看一節一節的電車像蚯蚓似的縮著向自己駛來,慢慢悠悠慢慢悠悠,仿佛時空都這樣緩下來?;氐綄W校,就近在學校找微波爐熱中午在中國城買來的剩飯,在圖書館備考直至深夜。這樣一來,和琪立兩人幾乎都是早出晚歸,碰面的時間少之又少,生活上幾乎是沒有什么摩擦。有時候琪立深夜從實驗室回來,兩人碰到了,冷颼颼跑到廚房熱牛奶,看著熱地沸了的牛奶升起的熱氣飄過彼此凍地通紅的鼻尖,兩手捧著杯子,一邊取暖,一遍小口小口地喝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