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臺前,風盡歌坐如沉鐘,靜待著對方落子。
初離斜歪身子,正冥思苦想,不時抓耳撓腮,“你這小子,又匡我,要不,讓我一子?”
“可以,那就讓你一子。”風盡歌抬手,將方才落下的白子移回原位。
“好啊,你這是以退為進,十面埋伏。”初離騰地從竹篾上躍起,恰巧瞧見修靈則入屋,瞬間面容堆笑,推脫道“瞧我徒弟來了,咱們還是留個殘局,下回再下……”
風盡歌斂眸,卻未收手,“聽聞民間人家吃飯,爹娘總對孩子說要把飯碗吃盡,若不吃盡,以后就會沒飯吃。——你每次下棋,卻都不下盡,指不定以后就沒棋下。”
初離咧嘴,嘿嘿一笑,“有你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怎么可能沒棋下。”
說著,睇了一眼修靈則手中的雙劍,“怎么,你是怕琴尊不收你做弟子,為師來找他算賬,沒了武器打不過他嗎?別擔心,為師從來不以大欺小。”
最后一句,明明是湊耳說的,卻被聽了去。風盡歌幽幽喚出寶琴,取了一抹帕子拭起來,“既打不過本尊,帶了劍也無甚用處。”
再次目睹寶琴,修靈則又是愣了半晌。
近處而觀,此琴比上一回遠望更覺引人入勝。琴身云墨隨風勢而流轉;隨弦震而聚散。龍沼印刻的挽風之名,筆走龍蛇,舒展舒卷,確是環玉書無疑。
見徒兒目不轉睛,初離于一旁打趣,“小風,看來,我這徒兒是看上你的琴了。”
聞言,修靈則慌忙收斂眼神,正經說道“師父,琴有琴名,你這雙劍,可有劍名?”
輕嗽幾聲,初離脧著風盡歌,故意揚聲,“有名無名,使起來都一樣。再說起名字這事兒實在麻煩。——對了,靈兒有文采,為師常聽你吟詩作賦,要不你替它起個名?”
雙劍出鞘,通體烏黑,隱隱泛著幽綠,有如藤蔓纏繞于古木之上。其形貌,令修靈則頓時有了主意,“此劍名叫‘綠綺’,可好?”
綠綺本是琴名。
漢時,梁王慕名請司馬相如作得《如玉賦》,便以綠綺琴回贈。往后,此琴聞名遐邇。
師父愛琴,卻不能奏。用琴名賦其雙劍,恰得其所。
一口氣念叨了好幾遍“綠綺”,又見風盡歌的眸中晃過詫異之色,初離抱臂,“小風,你可是也覺得這名字像琴名,不像劍名?”
風盡歌只是頷首,未有評說,見修靈則望來,似是詢問,又似是試探,無奈只得避開。他悠悠對二人道了一聲“你們且商量著”,便兀自飄然躍上飛甍操琴。
起初,琴音聽來頗為清晰。漸漸,翻手為云,隔去重重,樂聲便緩緩弱了下去,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若有似無。
師徒二人憑闌而立。修靈則云里霧里眺著風盡歌,繼續恰才未盡的話題,“師父雖不是琴師,可早已把劍當作了琴。故而琴名就是劍名,劍名也是琴名。”
說畢,迎風而立,伴著風聲,兀自哼起一曲清調。
隨著曲調跌宕起伏,初離臉色微顫,眼神閃爍,不可思議地對身側的徒兒看了又看。
余韻停歇。
修靈則莞爾一笑,“琴尊奏琴,見風生勢,借勢生風,所以挽風琴紋變幻莫測。而師父的劍訣,其實是樂譜。招式之間的樂律,是風聲,故而師父的劍招,亦千變萬化。”
對!說得太對了!
初離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
飛甍之上,風勢卷來,風盡歌早已聽盡了師徒二人的字字句句。撥開云霧,眺望檐下,他的目光這才無所顧忌地落在正倚欄前,俯身拭劍的少女身上。
“師父,我幫你把劍名刻上可好?”
“好。”
至懸車時分,修靈則的刀刻僅剩下了一筆豎勾。似有不舍,最后分毫她雕琢得尤為細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