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虛弱得好像風就能吹倒,雙目下垂,長長的睫毛上分明有淚珠懸掛。明亮的燭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那么憂傷那么美,讓人不自覺沉靜,忍不住沉淪。那時候他就在想,這個憂傷的美麗姑娘,心里在想什么,究竟怎樣做,才能將她從憂傷之海,解救出來。
于是他行動了,卻陰錯陽差將她推入更深的深淵。
原本他是想著去血海里拼殺一番,給自己樹立一個強悍君王形象的同時,打掉張輔的干涉,將她從憂傷無助中解救出來。
但現在,他自身都難保了,如何救她?如何護她?
朱祁鎮將張輔扶起。
“恩師!”朱祁鎮心里既難受又煎熬,“話都說到這地步了,能不能再多說幾句?”
張輔竭力鎮定自己“陛下請問。”
朱祁鎮“如果我不是皇帝,如果脫脫不花不是可汗,你選誰做女婿?”
張輔萬萬料不到朱祁鎮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還把話說得這么家常。他不能說假話,也不能說真話,沉默了片刻,回答道“這是小女的事,臣雖是她父親,卻不能替她做主。”
朱祁鎮苦笑“所以,你還是更看好脫脫不花,是嗎?”他不等張輔解釋,搶著說道,“既如此,那就讓她嫁脫脫不花吧……”
張輔不自覺望向朱祁鎮,很為難。
“……以御妹的身份。”說完這句話,朱祁鎮離開了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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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怎樣,我真的很急!”
懷來城外,大山之上,張影舒心里很窩火,一種被人拿住軟肋不得不放下身段求助的窩火。
一個時辰前她惱恨交加地離開脫脫不花,走了沒多遠,就看到不遺余力搜山的蒙古士兵。在窮盡一切辦法地走了好些小路后,她終于絕望地發現,沒有脫脫不花的幫助,要想全須全尾地離開這里,簡直就是做夢——這座方圓幾十里的大山,都被脫脫不花的下屬鐵桶似的圍了,成千上萬名士兵或牽獵狗或持長刀,對大山展開地毯式搜尋兼搜捕。
搜尋生死未卜的可汗!搜捕害可汗生死未卜的殺手!
脫脫不花坐在巨石旁邊,氣憤憤看鹿肉在火上烤,見到去而復回的張影舒,頭也不抬,話也不說,也不知在生誰的氣。
張影舒看了他手中的鹿肉,感覺像是看到了自己。火噼噼啪啪地燒著,用不了多久蒙古兵就會順著濃煙尋到這里,時間很緊。
“放我走,看在我要殺也先的份上。”張影舒道。
脫脫不花既不說話也不看她。
“對不起,剛才是我錯了。”張影舒長這么大,沒這么窩火過,“你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我卻抓傷了你后背,我還罵了你。全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
嗯,他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犯的錯,是她生得太美。所以,全是她的錯!
——然則,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人?
脫脫不花霍得站起“什么叫‘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淫賊?惡棍?見色起意的惡人?”
張影舒嘴上說沒有,眼睛卻明確無誤的告訴他“難道不是嗎?”
脫脫不花更氣了,長這么大,他從沒被人這么冤枉過“你是不是覺得,全天下就你最高貴最委屈,別人都是骯臟不堪的淫賊?你知不知道你爹已經被包圍了,你知不知道也先現在有多忙,你知不知道你就算是到了也先跟前,他也沒功夫看你一眼,更沒功夫給你半點機會殺他?”
這話就像晴天霹靂,一記記劈下,直將張影舒劈得后背發冷渾身發顫,沉默了好一會,才顫抖著說道“你知道什么?”
脫脫不花怒道“張影舒,你這人是不錯,但我也不壞,你不能不加考慮就把人看扁了,更不該一甩袖子就走人,半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