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韃子。不外乎是為了他手里有她想要的東西,才委曲求全,假以辭色。現在她想要的都已得到,也就無需委屈自己繼續偽裝了。
信的末尾,她還特別“體貼”的給他留了半首詩“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這是當年嵇康寫來表達一種順乎本心、不受約束境界的詩,拿到此處,則是一種極致的諷刺。她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我是高高在上的天人,而你,只是個拖著尾巴在泥里爬的烏龜。
脫脫不花將那封信拿在手里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他想從信中看出半絲關心的痕跡,沒有,沒有,全是諷刺。
如果她罵他,殺他的人,是為了洗清他的嫌疑,以便將來也先那邊查到自己頭上時,他有理由搪塞。可是,為什么偏偏是阿都赤?如果是為了將戲演得逼真,把阿都赤捅個重傷也就是了,為什么要殺死他?
脫脫不花忍不住想,是不是阿都赤對張影舒有什么不規矩,比如說什么之類的——要不然怎會在她的房里被殺?
得到的答復是,阿都赤是被張影舒叫進房間去的,被叫進去時他還猶豫了幾下,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脫脫不花轉頭問那侍女事情原委,得到的回答是,半個時辰前,張影舒借口喝茶把她叫進房間打暈,拿走了她的衣衫鞋襪甚至束發的繩子。
脫脫不花不再說什么了——他還能說什么呢?他將目光移向大紅被褥上的一件件大紅的女子衣衫。這是他給她特意準備,原是想著處理完眼下緊急之事,用那只沒受傷的手,將這些衣衫一層一層的剝掉的,但現在,它卻靜靜躺在那,被人遺棄似的。
他怔在當地,不住提醒自己,這不是個夢,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所以,你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冷靜……
然后,他聽到自己近乎咆哮的聲音“把她給我抓回來,現在就抓!立刻去抓!去北京抓!去土木堡抓!天黑前如果抓不回她來,我就殺了你們!”
下屬嚇得慌了去土木堡抓人?可汗莫不是被那女子氣瘋了?
張影舒不知道脫脫不花那里發生的一切,她不可能想得到——因為,阿都赤不是她殺的。
看到者蘭帖木兒如喪考妣的表情時,她就知道事情要壞。有那么一瞬間,她想不管不顧沖進大帳哀求脫脫不花幫自己,猶豫片刻,忍住了。
父親是必死無疑了,但她得做點什么。脫脫不花肯定不會放她走,但她得做點什么。
于是,她離開軍營回到房間,尋了一套脫脫不花的衣服(那房間本就是脫脫不花的),借口喝茶喚來了一名侍女,將她打暈后剝了她的衣衫鞋襪,以她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懷來縣衙。
她的心很亂,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點什么。
找蒙古人報仇?沖到戰場上亂殺一氣,跟家人跟國人死作一堆?
太孩子氣,而且,于事無補。
但無論如何,她必須要做點什么。
驀地,她想到了脫脫不花,盡管跟他有了身體上的碰觸,但她搞不清楚他倆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愛嗎?愛是建立在理解基礎之上的,她對他甚至都談不上了解。是喜歡嗎?如果沒有喜歡,她豈會容許他碰她?她回頭看了懷來城一眼,心里默默說道這樣可真好,感情死在最美的季節,只有遺憾,沒有腐爛。
她不知道,此時此刻,脫脫不花恨死她了。
尋戰場是很容易的,因為大屠殺已經開始了,慘叫聲、喊殺聲漫天彌地、不遺余力,你只管順著聲音走就是了。
于是張影舒就順著聲音走,夕陽下,亂草中,她感覺自己正在往地獄入口走。走得近了,她聽到幾聲明顯帶有異族口音的漢話——“解甲投刃者不殺”,她不無悲哀地想,最先放下兵刃的明軍,應該已經被踏成肉泥了。漸漸的,傳進她耳朵的聲音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雜,除了上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