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輕薄且窄,脖頸上的血,已結痂。
看客驚悚,私下議論,一定是那妓女沒伺候好蒙古客人,才被抹了脖子。
不是,她是看到了不該看的,被滅了口。
距離張影舒數里之外的蒙古大營,張輔的待遇就截然不同了。軟床,熱水,金創藥,人參、熊掌,隨便抓。除此以外,還有漢人大夫,手藝不比太醫差。這當然不是因為脫脫不花喜歡張影舒,當然是因為張輔本人強大的影響力,強悍的作戰水平。
經過兩天的悉心治療,張輔已經轉危為安,此時正用那雙見慣風浪的眼睛,看著面前這位安安靜靜的青年。
脫脫不花從侍從手中接過一碗粥,端到張輔面前。
張輔在侍從的攙扶下坐起,淡笑一下“小米粥?”
脫脫不花很恭敬,晚輩對前輩的恭敬“張太師大病未愈,吃不得葷腥,只得拿小米粥湊合?!?
張輔接過小米粥,喝了幾口,笑道“昨晚山上,被人強灌兔子血的時候,就想喝一碗小米粥。”
脫脫不花道“我也被她灌過,不過是鹿血。我還被她逼著吃了鹿肉,生鹿肉?!?
不著痕跡的點破,為施壓?為激怒?抑或別的原因?脫脫不花自己也不清楚。
張輔雙目一瞇,銳利的目光從眼皮縫里射出來,盯到脫脫不花臉上,虎牙一呲“我女兒呢,你把她怎樣了?”
脫脫不花聲音十分平淡“前天晚上她來到我床前,對我說,只要我把你給放了,我想怎樣就怎樣?!彼⑽⒁恍Γ鴱堓o的目光,“您覺得,我會把她怎樣?”
張輔狠狠地盯著他,雙目幾乎要盯出血來。脫脫不花一臉微笑,由得他盯。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咔嚓”一聲清脆的響,張輔手中粥碗被生生捏碎了,熱粥混著鮮血,重重砸下,像一記耳光。
“好!好!好!”說這三個字時,張輔感覺喉頭有血涌來,強行吞咽下去。
沒必要記恨,這是戰敗一方所必須要承受的。你得設身處地去理解,唯有如此,你才知道如何揍他們,如何狠狠地,往死里,揍他們。
侍從上前清理殘粥碎碗,張輔隨手抓過那人,鮮血淋漓的手往那人身上一抹,轉頭看脫脫不花“粥不錯,就是碗太差,禁不住捏?!?
脫脫不花向身后一心腹使了個眼色,那人點了點頭,轉身走出。
“說真的,你女兒不錯,我也是真喜歡她,如果可以,我甚至會讓她生的兒子做太子——但……”
張輔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但,如果我做不到讓你滿意,你也可以把她四馬分尸,甚至扔給你手下士兵,做營妓,是吧?”
脫脫不花淡然道“我暫時沒這想法?!?
張輔“嗯,暫時?!?
脫脫不花坐到張輔面前,十分體貼的為他扇著扇子,像個孝順女婿“不論此次戰況如何,太師將來是要載入史冊的。如果后世學子讀到您的傳記,知道您英雄豪杰了一輩子,臨了臨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您的女兒,被北國強盜肆意凌辱,不知道心里會怎么想?!?
張輔“即使是忽必烈,也只是讓文天祥的女兒做了奴隸,你比忽必烈還狠?”
脫脫不花“太師想做文天祥?”
張輔閉上眼睛,微風起,帳外樹葉沙沙。
脫脫不花緩緩站起“既然太師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影舒。幾個時辰不見,我有些想她了。”這是他的真心話,但在張輔聽來,卻是實打實的威脅——他又要去凌辱自己的掌上明珠了。
“回來!”張輔倏地睜開眼。
脫脫不花站定,他不是心軟之人,也結結實實做過很多傷天害理的事,但眼下這事——拿心上人的性命來威脅心上人的父親,不論輸贏,他只感疲憊。
人生如此殘酷,讓人不得不爾虞我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