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的太陽狂躁地曬著,無遮無攔地潑在張輔臉上,潑得他近乎窒息。但是血管里的血,卻冰得要凍住了。寒熱交攻中,張輔但覺心臟“砰砰砰”狂跳不止,從腔子,直往嗓子眼跳。
大同出事時影舒還在白云庵,聽說他要去打仗,二話不說就回家了,因她知道,這一去,他很有可能會死。他樂得要瘋了,卻半點不露痕跡,吩咐廚房做了一桌子好菜,搬了酒壇子就拉她喝酒,且喝且說“老子要是把你給喝翻了,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不許再往外跑。”影舒也激他,要是被喝翻的人是老爹你,那么,你也得老實在家待著,不許往外跑。
喝就喝,老子四征安南,五伐蒙古,刀山火海打出來的一代名將,還會輸給她一個黃毛丫頭不成。
他們誰都沒贏,喝到中途,吵起來了。影舒說這一仗必輸無疑,去就是個死。他說有老子在,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倆人就辯,從黃昏辯到半夜,從《孫子兵法》到《百戰奇略》,辯到最后,他理屈詞窮,惱羞成怒,伸手就把酒壇子給摔了。
“大不了被他們剁成肉醬,誰怕誰!”他紅著眼怒吼。
影舒氣急敗壞“你又吼我!你只會吼我!你不是我爹,你是我……你是我上司!”
一壇被摔碎的酒,沒有定輸贏的局,誰收拾,怎么收拾?
想到這里,張輔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一名侍女走來,手里捧著一碗小米粥。
脫脫不花接過那粥,重新坐回到張輔床邊“不管怎樣,人總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這碗要是再捏碎,可就沒有了。”
張輔接過那碗粥,也不管它燙不燙,張大了口拼命吞咽。就這樣,一碗滾燙的粥,頃刻間就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張輔將碗遞給侍女,伸手揩去滿嘴殘粥,剛要說話,突然,喉頭涌來一陣血腥味,緊接著,他聽到自己劇烈咳嗽的聲音,脫脫不花疾傳大夫的聲音,侍從來回疾走的聲音……
忙亂了好一會,張輔才終于穩定了下來,盡管氣息極其虛弱。
“我們皇上呢?”
如果皇帝安然無恙,那么,土木堡之事,就只是一場敗仗,一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敗仗,跟陽和之敗、鷂兒嶺之敗一樣,沒什么特殊——如此,他們父女倆,就可以依靠明朝尚存的國威,九死一生地活下來。但如果……
“被也先抓了。”脫脫不花的話如一記重錘,捶碎了張輔所剩無幾的希望,“除他以外,文武大臣,三千營、五軍營、神機營,能死的全死了。你們,一敗涂地。”
張輔痛苦地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一滴滴擠出,沉默一會,他決定主動出擊。在他看來,主動出擊是防守的最佳表現形式,逮準敵人的弱點一通狠踩,不管你多強大,都會疼得呲牙。
而脫脫不花的最大弱點,就是也先!
想到這里,他強令自己停止顫抖,逼迫自己鎮定,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后,緩緩說道“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是這樣兩條路第一,拿我女兒做威脅,逼問我阿都赤被殺之事。第二,放我回京,代表大明,打也先。我知道你想走的是第一條路,但最適合你的,是第二條。”
“你一個人走,把她撇下?”脫脫不花果然上當。
“我的當務之急是救大明社稷,至于我女兒,隨你怎么處置吧。”
張輔當然不會告訴他,他是想拼盡自己所剩無幾的力氣,為大明打出一片天,給女兒撐出一個堅實依靠——只要大明不倒,他不倒,女兒即使到了地獄,也不會受半絲委屈。至于脫脫不花怎么想,隨他怎么想,把自己誤會成一個無情無義之徒更好,如此,他就有可能給女兒哪怕一絲絲的同情,而這時候的同情,是會救人命的。
“反正,她已經失去名節了。”張輔補充道。
“所以,你就撇下她不管?把她扔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