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淵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心下有些不甘，但歸根究底，更大的情緒竟然是釋然。

這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他曾以為，自己應該很痛恨云霄宗，痛恨陸家，乃至于痛恨大燕國民不為君而戰，但事到如今，這些情緒有事有，卻遠遠沒有他想象之中的那么強烈。

過去這些年來，他太辛苦了。

回首一生，自很小的時候，他就離開家族，進入到了云霄宗。那時候的他，年輕且驕傲，身為皇族一代的天才，雖說不是嫡出，只能算是李氏旁支，但卻也算是身份尊貴；一入云霄宗，便就被身居高位的元嬰長老收為親傳弟子。

不得不承認，這當然是他是身份在作祟。但是，他從來都覺得，就算沒有這個身份，以自己的天資和修行時的表現，也都絕對配得上這個地位。

而按照這樣的發展軌跡，未來他的前途萬丈光明。天賦絕倫，修為飛速提升，身上帶著云霄宗嫡傳弟子、大燕皇族子孫的雙重光環，未來只要他的修為水平提升到一定地步，自然而然就會成為整個大燕國內，舉足輕重的人物。

而他也深信這一點，并憧憬著未來，為大燕、為李氏、為皇帝陛下奉獻終生的那一日。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想法，他甚至覺得，自己未來最好的歸宿，就是在奮斗一生后，戰死在某一場為大燕開疆拓土的戰斗中。

但這一切，終止于他的叔叔謀逆。

這在大燕朝廷內，只能算是一件小事。因為他的叔叔，只能算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所謂的謀逆，也不是真的謀逆，政治斗爭失敗了，被冠上了這樣的百搭名頭罷了。

但盡管如此，這對于他來說，也是災難性的。

按理講，他是要受到連累的，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則是他從出生開始，就沐浴在皇帝李世文的光輝之下，他以此為榮、以此為傲，乃至于以此為信仰。

親叔叔的所作所為——至少是他聽到的那部分——讓他深感恥辱。

而后，家族聯系到他，讓他返回燕都。

他沒有猶豫，直接回去了。他甚至都已經做好被處以極刑，或者被關進大牢永不見天日的準備。在他看來，這些都是應該的，他需要為此贖罪。

但這一切并沒有發生，家族上層讓他活下了下來，代價就是，他在名義上會被處死，而本身則要加入到一個名為無面會的組織中，在陰影中，為皇帝效命。

他欣然答應。

雖然沒聽說過無面會這個組織，但只要是為陛下效命，那就行了。

甚至，在他看來，這都不算是懲罰，哪怕沒有這番事情，他都會愿意。

他在無面會中成長，從另一個方向上，實現了自己所期待的人生價值。

在陛下準備要突破法相的時候，他已經成長為了無面會中的高級戰力。由于過往的忠誠表現，再加上皇族身份，他被皇帝陛下接見，并被任命成為了無面會的第三代首領，肩負起了暗中為皇帝陛下收集突破材料的任務。

然而，李世文最終失敗身死、李氏皇朝的轟然倒塌，徹底的摧毀了他的信念。

他表面看上去沒什么，在部下們面前展露出來的面貌、形象，仍然是那個堅毅的、果決的首領模樣。但是，數百年來堅持的人生信仰，他一生引以為傲的東西，崩塌之后帶來的影響，卻遠遠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劇烈。

他繼續領導著無面會奮斗，乃至于不介意接受傳統敵國、他曾經無比痛恨的魏國的支持。

但這是個痛苦的過程。他在打擊陸氏家族沒錯，但又何嘗不是在傷害自己的國家？魏國對他的支持，難道是真的在支持李氏皇朝的復辟么？當年李氏皇朝還在的時候，雙方國戰又不是沒打過。他很明白，魏國對他的支持，就是讓他攻擊自己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