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冷風吹得老舊的木門開開合合,一陣陣涼意灌進了屋子。
屋內陳設一目了然,外間一張晃晃悠悠的圓木桌;里間幾個掉漆箱籠,一張木床,床架上的帳幔泛著微黃,零落的流蘇,隨風輕搖。
徐徐吹過的風兒,緩緩撩起垂落的帳幔,榻上臥著一個小姑娘,剛剛及笄的年歲,生得小腰微骨,纖秾得體,三千墨發散在枕上,露出一張玲瓏小臉,眉如翠羽,膚如雪。
一團軟玉溫香,酥柔了一室月光。
這位正是云州溪府的六小姐溪寧。
積慶今如許,生兒得寧馨。
溪府的元宵夫婦求子多年,才求得一對龍鳳胎,長女名寧,次子名馨。
溪寧自幼便是爹娘捧在掌心的金玉明珠,也曾住精巧繡樓,享錦衣玉食,而今寒酸落魄,倒不是府上落敗了。
云州溪府是赫赫有名的“神佑家族”,建府的那段歷史堪比神話傳奇,凡是江湖上賣的正歡的八卦冊子,必有刊載。
據說溪寧的祖父,溪老太爺,原姓李,是李家村一個富戶的獨子,為人仗義疏財,素有賢名。
一日,他在溪水里捕到一條遍體金鱗,頭生龍角的鯉魚。他心感這鯉魚有靈,修行不易,遂將鯉魚放生。
鯉魚入水時,突然口吐人言,自稱是守護溪流的溪神,感念他的放生之恩,吐出一本武功秘籍,并賜予一世福佑。
數年后,溪老太爺先是習得一身高強武藝,在江湖上闖出了名堂,后又發了一筆橫財,一夕暴富。
他感激溪神的恩澤,改姓為溪,更名溪清水,并將溪神請進宗祠,為其塑金身,供香火。
云州溪府正是溪老太爺發跡后所建,至今不過三十余年,與老牌的武學世家相比,自然底蘊不足,但架不住溪老太爺財大氣粗,硬是拿錢砸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現今的云州溪府不僅位列一流武學世家,在江湖上也有了幾分話語權。
溪府五房,唯三房子嗣艱難,唯一的哥兒,多病多災,三歲夭折。
元宵夫婦雖有遺憾,但所幸還有一個溪寧承歡膝下,一家三口,也算是和樂美滿。
可惜,天意難測,禍福旦夕。
七年前,元宵夫婦遭遇意外,雙雙殞命。
時年八歲的小溪寧跪在靈堂,淚眼朦朧,看著祖父哭得肝腸寸斷,痛心疾首,看著各房泣不成聲,捶胸頓足。
經年后回想,她不禁冷笑,那時的眼淚,多少真情流露?多少逢場作戲?
爹娘下葬不過百日,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祖父,口腹蜜劍的叔伯,欺她年幼無依,合謀發賣了對爹娘忠心耿耿的仆從,吞空了三房積蓄。
小溪寧問祖父,為什么?
祖父說,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是溪府的規矩。
一句規矩,冠冕又堂皇,一切順理成章。
小溪寧不懂規矩,哭鬧不休,一次又一次撞了南墻,頭破血流。
數日后,在仆婦的推推搡搡下,她被趕到了緊挨著下人房的陰暗小院。
那一天,小溪寧格外安靜,她低垂眼瞼,目光沉沉,看著院門緩緩合上,聽著鐵鏈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一把銅鎖落下,不吵也不鬧。
在她幼小而稚嫩的心里,模模糊糊形成了一個認知。
明珠跌落塵埃,不想粉身碎骨,只能裹上灰撲撲的塵土,泯然于眾,拋光養晦。
小院外,日日婦姑勃溪喧喧,閑言碎語紛紛。
八卦滿天飛,意外成了個消息靈通的寶地。
今日哪房又算計了哪房,陰謀,陽謀,明爭,暗斗。
溪寧苦中作樂,聽得津津有味,時而托著腮想,或許只有跌落塵埃,才能看清所謂的一流世家,光風霽月背后見不得人的骯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