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生得瘦弱,又好幾天沒吃東西,沒有力氣,只能用力將死掉的松鼠抱在懷里,任由他們對他不停的踢打,身體躬成一團,咬牙不吭聲,直到他被打得口鼻流血,一群孩子一起用力將他的手臂掰開,搶走了他懷里的死松鼠,一哄而散,留他一人被打得神志不清的蜷縮在雪地里,他的眼睛很模糊,鼻子和嘴里都在流血,渾身都疼,他覺得,他可能要死了。
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害怕,只擔心母親今晚又要餓肚子了。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看見眼前燃了一堆篝火,他躺在一座石橋下,湖水已經(jīng)結(jié)冰,他所在的位置是一處高處的橋洞旁,半截石板上的雪被清掃過,本是尋常人家在河邊洗衣的地方,現(xiàn)在成了唯一一處可以避風的地方。
篝火旁邊,坐著一個老和尚,老和尚很老,衣服很破,到處漏風,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夾襖,身邊放著一個同樣破爛的布袋,老和尚笑著從布包里拿了一個餅給他,他本能的防備,又看著那張餅,目光怎么也挪不開,他接了那張餅,肚子餓得厲害,他咽了口口水,把餅小心的塞進懷里,他很餓,但他想拿回去給母親吃。
老和尚并不在意,只微微笑著,眉眼慈悲。他給季江南喝了一碗熱水,熱水里應該有藥,熱水入腹,饑餓感稍有減輕,他蜷縮在火堆旁昏昏欲睡,在睡過去之前,他問:“你是哪里的和尚?你叫什么?”
老和尚蒼老的臉上依舊掛著慈悲的笑意:“老衲,清月寺空遠。”
睡意襲來,他再也撐不住眼皮,徹底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早,他從睡夢中醒來,火堆已經(jīng)熄了,他身上蓋著老和尚那件破夾襖,手邊是老和尚的黃布包,布包里還有兩個硬邦邦的糜子餅,老和尚留下了僅有的口糧和唯一一件破夾襖,在他醒來之前離開了。
他抱著破夾襖和黃布包從橋下跑上來,雪地茫茫,已經(jīng)沒了老和尚的蹤跡,他摸摸胸口,也不疼了,昨夜老和尚給他的餅子也好端端的放在懷里。
母親找了他一夜,找到他的時候抱著他嚎啕大哭。
那是第一年的雪災,而這樣滅絕生機的大雪災,持續(xù)了整整三年,后面三年的時光里,不斷有和尚來了又走,和尚們講佛法,講完法之后請求施舍食物,季江南眼睜睜的看著那些餓得易子而食的災民拿出僅有的衣物和食物,滿懷希冀的送到和尚的手里,和尚們雙手合十念一聲佛號,拿著東西走了,人們對著和尚離開的地方跪拜,等和尚走遠之后,他們立刻換了一副嘴臉,面部猙獰的將落單的人一刀捅死,拖進破棚子里,變成一鍋一鍋的肉湯。
都說佛家慈悲,可為什么這些和尚只是動動嘴皮子,就輕而易舉的拿走了別人的生存根本?哪怕他們明明看得見,這些人餓得眼睛都是綠的,但和尚們結(jié)果食物的手穩(wěn)而堅定,災民送上的棉襖,他們也面不改色的穿上。
他們看不見這遍地的饑荒嗎?他們看不見脫了棉襖的人在瑟瑟發(fā)抖嗎?他們看不見綁在屋子里如同待宰羔羊那些孩子驚恐的目光嗎?為什么他們可以拿的那么心安理得?還要讓人在他們走了之后頂禮膜拜?
人總是寄希望于虛妄的神佛,覺得神佛接受了他們的供奉就會免了他們的罪孽,說是供奉,更多時候更像是一種公平的交易,就像那些災民在送上衣食之后,就篤定神佛已經(jīng)免除了他們殺生的罪孽,轉(zhuǎn)身毫不猶豫的對人揮舞屠刀。
季江南厭惡那些虛偽的災民,他們窮困,他們饑餓,所以他們認為就算把人像殺豬狗一樣煮了是迫不得已,不是他們的本意,一旦存了這個念頭,他們就算欺辱婦女,殺人烹尸也是理所應當。
他也厭惡那些所謂的和尚,他們皈依佛門,所以他們只用講經(jīng)說法,然后毫不留情的拿走別人的衣食,裝聾作啞的充當罪孽的保護傘。
七年的流浪生涯,見過這片大地上最骯臟的心思,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