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溫這一大段話說下來,子豫心中微微冷笑。
他自幼上南山學藝便棄了俗家姓名,朝野誰人不知?恒溫此時不稱呼道名,卻叫自己王郎,顯是未將南山派放在眼里。此為其一;
其二,這恒大將將軍看似夸贊六星齋的言語中,卻含了“神通廣大”這樣不陰不陽的詞匯。小小六星齋又怎能算得上“神通廣大”?與其說是夸贊,還不如說是嘲諷;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恒溫所說“六星齋里有皇宮中也難尋的東西”,那豈不是說,自己這六星齋比皇宮規格還高?若是如此,便是明明白白的僭越犯上,是殺頭的罪過!
子豫暗道這恒老大(恒溫乃家中長子,故子豫戲稱之為恒老大),當真是不懷好意,居心叵測!一開口便將茬子找得如此硬實,略略幾語,就要把我架在火上翻烤。不過,你也太小瞧我南山商宗宗主,我倒要看看,你葫蘆里賣什么藥,敢來六星齋撒野,于是便硬生生地懟了回去“恒將軍不必如此客氣,您若是高興叫聲小道長,不高興便直接喚我子豫即可,舊時稱呼不必再提。”
要知這恒溫自永和三年西滅成漢之后,被封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并臨賀郡公,正是大權在握、風頭無兩。子豫說話如此難聽,直嚇得站在一旁的李管家腿肚轉筋。
恒溫此來確是別有用意,是以一開口便找些由頭試探六星齋深淺,不料這南山商宗宗主竟是如此不留情面、針鋒相對。他素日威風慣了,無人敢頂撞,子豫一開口,恒溫頓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竟發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恒溫若是立時翻臉,后邊自然沒得談。子豫見他并未發難,便知他真正想說的話是在后頭,心想我若不把前頭的話頭頂回去,后邊更難料理,便趁勢又道“將軍如此贊譽我這小小商肆,在下誠惶誠恐。若說臻品如云,將軍是謬贊了,不過是一些日常擺弄的小玩意兒,供各位貴客一樂罷了。將軍口中的‘神通廣大’卻又是從何說起?”
恒溫臉色更加難看。李管家趁機送上兩杯熱茶,順便暗暗拉了拉自家公子衣襟。
子豫順手將茶碗擱下,似乎不為所動,接著又道“想吾皇之建康宮享四方朝拜、八方進貢,定是集天下之美物、盡造化之神功,我這小小六星齋又豈敢與之相比?恒將軍如此說,是想將在下與六星齋置于不仁不義之地么?”
恒溫斷沒想到子豫話里話外如此不客氣。想他一介武夫在口舌上又怎能勝得子豫這飽讀詩書的書生?但這話頭既是他起的,子豫也只是在據事論事。他若就此翻臉,倒顯得自己心胸狹窄。并且他深知,自己此行的目的絕不是吵架。既如此,那讓這臭道士占些上風也沒什么。
恒溫干笑兩聲遮過臉上尷尬,說道“子豫道長說笑了,兩句戲言而已。本將軍今日貿然造訪,是聽聞子豫道長擅卜筮,想請足下為我占上一卦。”
聽聞恒溫是來卜筮,李管家登時松了一口氣。子豫卻知道,事情絕非如此簡單。但他覺得,此時倒是一個契機。自子師師兄壞事以來,他派人多方打聽其中細節。哪知這案子雖鬧得建康城人盡皆知,宮中卻是一點口風都不曾透出來。不要說揪出主謀,就連事情起因他都不能詳知。
如今恒溫位高權重,也許能夠從他身上得到些蛛絲馬跡。且瞧著這恒大將軍的樣子,可不是單單為卜卦而來,何不就順水推舟,看他到底何意呢!
打定主意之后,子豫似乎開心一些。他雖不知恒溫要問什么,但自古為權臣卜卦都沒什么好下場。只是此時,他已顧不了許多。若是能知道子師師兄遭何人暗算,也許所有的事情都會明朗起來。
子豫于是問道“不知將軍想筮何事?官運?財運?疾病……”
平常人問卦,無非這幾項。子豫隨口胡問,想引得恒溫自己開口。
恒溫卻不說話,只是閉眼搖頭。子豫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