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書沒有想到,她明明在宮廷選秀的最后一關被撂了牌子,卻仍然中選,封為婕妤。
父親周傳捷在接過冊封詔書的時候,激動得雙手微微顫抖,伏地磕頭不起,竟至哽咽失聲、淚如雨下。
一家人千恩萬謝地送走了傳旨的宮人,父親將女兒帶到書房,一進門就向她跪下了。
周祈書大驚,趕緊伸手相扶“爹爹你別這樣,叫我怎么受的起?”
周父滿面悲愴“祈書,深宮之中千難萬險,你生性純良,那里并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只是如今形勢所逼,你哥哥他已經唉,我周氏一族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的身上,也只好委屈你了。”
周祈書扶起父親,目中淚已流下,又聽他提起大哥,心里更是如同刀割,咬牙說道“爹爹不用說了,我都明白。”
周父默默望著女兒,愣了許久,閉目長嘆道“登高跌重,盛極反衰,我周家怎會落到了這步田地?”
周祈書心疼地看向父親,他不過四十上下的人,頭發卻已大半花白,這幾年的哀傷、焦慮、夜不能眠,將他折磨得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至少老了十歲。
她努力笑了笑,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心中酸楚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是啊,他們周氏也曾四世三公,也曾厚沐圣恩,本是賢雅書香之族、詩禮簪纓之家。父親當年才二十三歲就中了二甲第四名,因政務能力出眾,短短十年間就自從六品侍御史一路提拔為正二品參政知事,位列副相。而大哥人才翩翩、聰穎絕世,更是在弱冠之年就高中狀元。父子倆風頭之盛,一時朝中無人望其項背。以至于太后在為親生長女榮慶公主挑選夫婿時,未經如何考量就選中了大哥。
公主出嫁那天晚上,送親的隊伍如流水般絡繹不絕,火樹銀花映紅了整個汴梁城的夜空,城里城外的人傾巢而出,爭相一睹盛況。周府門前紅毯鋪地、鼓樂齊鳴,一派喜慶而榮耀,正是烈火又烹油、錦上還添花的好光景。
然而,這就算到了頂。
一年后,大哥調任離京,榮慶公主因夫妻情深執意相隨,卻在秋后突發急癥,猝然離世。她的遺體在護送回京后,雖經多名太醫驗明確系病癥,太后依然震怒不已,下令將周家父子隔離收押,等待治罪。
周祈書記得,大哥在被帶走的前一刻,對她說了一番話“二妹,大哥不會再回來了。太后所生的次女康樂公主嫁給林家,只因懷疑駙馬和侍女有染,太后就將公主接回另嫁,而林家父子都被罷官抄家,廢為庶人。何況這次是這么大的事,太后豈能放過我?”
大哥說這個話時,臉色蒼白,目光卻無懼色,他只是仰頭望著如水洗過般湛碧的天空,淡淡笑道“好天色,可惜不能常見了。我若隨公主而去,倒無遺憾,只是絕不能連累了父母弟妹。”
她聽著這個話,心里又驚又怕,撲上前緊緊拉住大哥的衣袖,不想讓他離去,卻被押解的軍士一把推開。
幾天后,大哥在獄中揮劍自盡,留下一紙文采斐然、情辭懇切的萬言謝罪書,據說太后雖惱恨于他,但看了也不禁潸然淚下。而父親,畢竟是兩朝舊臣,既然大哥已為公主償命,又有皇上親自求情,太后也不便再說什么。
父親歸來的那一天正是立冬,氣溫驟降。他目光呆滯,癡癡地在大門前站了很久很久,任由巷子里席卷而來的狂風吹亂須發,卻似乎根本沒有力氣邁進這道家門。
從那一天起,父親就老了。
周祈書知道,大哥死了,而太后恨意猶在,幾年來對父親甚至所有周氏族人的打壓、排擠從未停止。她是周家的次女,為了父親的平安,為了兩個弟弟的前程,只有入宮陪伴圣駕,或許事情才有一線轉機。
所以,別無選擇,她非入宮不可。
她正在十六歲的如花年紀,麗質天然,飽學詩書,在京城的閨秀之中是頗有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