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聲是在半夜醒的,他趴在床沿喘息,額頭上滿是細(xì)密的汗水。
溫七九來時(shí)還穿著中衣,坐在床邊扶起他靠在床欄上,替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看著他的臉,眉間帶著憂慮,他想知道他的記憶是否還停留在幻想里。
“阿九,我做了一個(gè)夢(mèng)。”
陸錦聲輕聲開口,嗓音微顫。
溫七九心底像有一把重錘,失控掉下,“既然是夢(mèng),那就當(dāng)不得真。”
“不…阿九,我夢(mèng)見在一艘很大的船上,我站在甲板的沿上,四面八方都吹著冷風(fēng),又黑又冷,腳底下是翻騰的水,有人在喚我,陸錦禹從船艙里出來,他不敢靠近甲板,他喊我跳下去。”
溫七九看著他閉著眼睛,一點(diǎn)一點(diǎn)敘述著,輕聲問“然后呢?”
“然后…”他輕輕皺眉,“然后我嘲笑他,我笑他是膽小鬼,他生氣,他要和我比一比誰敢繞著船沿上走,誰輸了誰就是膽小鬼,你知道的,我經(jīng)常站在墻上走,我不怕的,可是他怕,我看著他發(fā)抖的樣子我就想笑,我讓他別過來了,讓他回去吃糖葫蘆,阿娘給他買了糖葫蘆,他不愿意,非要上來,他站在上面發(fā)抖,邁不動(dòng)腳,他平衡著身子,讓我拉他下來,我笑著罵他膽小鬼,他在哭,我去拉他,他卻掉了下去,掉進(jìn)水里,不見了。”
昏黃的燭光映在他臉上,投遞出一片陰影,陸錦聲睫毛微微顫動(dòng),又接著說“阿娘從船倉(cāng)沖了出來,她看見陸錦禹掉了下去,她趴在甲板上哭喊,她第一次打我,陸錦禹活不了了,底下一片黑,船夫們都說節(jié)哀,她哭喊著說掉下去的人為什么不是我,她要我跳下去替陸錦禹陪命。”
溫七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難怪后來陸錦禹不知所蹤,他掉進(jìn)海里連尸體都沒找到,難怪陳氏會(huì)病死,難怪陳氏死前要他陪葬,原來是替陸錦禹陪葬。
溫七九聽他慢慢的說,他知道陸錦聲已經(jīng)想起來了,他的曾經(jīng)從沒有母親陪伴,他曾卑劣的想,如果陸錦禹死了,那么他就能獨(dú)占阿娘,可是他的想法成了真,他才知道有多愚蠢,沒了陸錦禹,輪到誰也輪不到他,他的親生母親要他去陪葬。
溫七九緊緊地捏著帕子,他低下頭,嗓音里藏著悲“阿錦,這不怪你。”
是陳氏的錯(cuò),是陸錦禹的錯(cuò)。
是陳氏的所謂的命相,是陸錦聲的逞強(qiáng)。
陸錦聲沒有回復(fù)他,他胸膛淺淺的起伏著,臉上很平靜,他睡著了,溫七九扶他躺下,掖了掖被角走了出去。
桑瑜站在外面等,她胡亂的套了一件衣服在外面,發(fā)絲松亂,不停地向陸錦聲的房間門口探脖,看見門口晃動(dòng)的人影連忙招招手。
“怎么樣?他記起來了嗎?”隔著距離,桑瑜壓著聲音用手放在嘴邊輕喊。
“嗯。”溫七九朝她走來,輕輕地點(diǎn)點(diǎn)頭。
桑瑜心頭一跳,那陸錦聲不得難過死,他窮盡所能都得不到他娘絲毫的愛,好不容易忘記卻又想了起來。
“那他有沒有怎么樣啊?難過嗎他?”桑瑜的目光落在他的房門上,輕聲問。
溫七九長(zhǎng)嘆一口氣,雙手握在背后,站在她旁邊目光同樣落在他的房門上“放心吧,既然他肯說出他心底的創(chuàng)傷,那么就代表他能放下過去。”
“嗯,那就好。”
風(fēng)雨之后見彩虹嘛。
溫七九拍拍他的肩,“回去睡吧。”
天還沒亮,陸錦聲便醒了,燭火快要燃盡,只余淺淺的光灑在昏暗的地上,陸錦聲籠罩在陰影里,他用手背搭在額頭上,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他太累了,短暫的清醒終究被疲憊壓了下去,他昨夜還沒說完就睡著了,他沒有做夢(mèng),這段痛苦的記憶被他遺忘、更改,被他當(dāng)成了夢(mèng),他逃避,他想象出仇人復(fù)仇的戲碼,他信了阿娘是仇人所殺,陸錦禹也是她可以放棄的心頭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