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羅姆坎德走出諾瑪爾家。有路人望見他，立刻崇敬地向他行禮問好。他抓緊自己的劍，臉上溫文爾雅的笑容沒有一絲裂痕。他回應著，笑著，終于，騎上馬離開。

他一口氣跑出城郊。森林，他喜歡森林。森林沒有人，可以讓他和真正的自己對處，可以讓他祈禱，讓他責問自己。

他站在微風習習的樹蔭下，終于感覺到了自己。他自己正在難過，這份難過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靜，沒有當初那樣撕心裂肺，幾乎逼出他的眼淚。這份難過只是醞釀出一種酸楚，緩慢地浸漬他的心，帶來和胸膛里舊傷的疼痛那樣綿長但易于接受的不適感。他很快對它感到麻木。

然后，他牽著馬，眺望遠方神殿的塔頂，感到了無盡的疲憊。他知道自己應該開始他的禱告，祈求神的憐憫和指引。他應該開始尋找對策，尋找選擇，尋找最恰當的處理——他應該把何種正義降臨在魔女身上？

他無法開始這種思索，這種對自己的拷問。他無法開始。

這份希冀落空后的空虛太大，比他想象中要更為沉重。它的份量已經將他壓垮。賽羅姆，賽羅姆，你的力量去哪里了？他搖頭苦笑。那個被阿貝爾架著劍而毫無懼色的男人正在遠離他的身軀。他現在站在這里，嘲笑起那個男人的自負和無知。你所有的堅定和無畏僅僅是建立在虛無的希望上希望嚴酷的命運竟會對你格外開恩。你許諾你一定能做到的事，你只能做到一半——若她不是，你一定會給她公正，給她守護，給她最好的教育和指引；若她是……若她是……

他累了。他不想再想這些了。

他的頭頂傳來幾聲小鳥的啾鳴，于是他把視線從神殿的尖頂上收回，抬頭望向深綠的樹葉。賽羅姆，在坎德蒙特被神拾起的流浪兒，你留在這世上到底是為了什么呢？你為什么要在那一場摧毀你的戰斗里堅持到最后，為什么撐住了毒血的燒灼，魔力的污染，為什么你要有那么堅硬頑強的意志，令你在瀕死時爬向了生而沒有被拖進死？

為什么這種意志卻沒有在之后奏效，為什么你沒有堅持己見，而是接受了他們的勸阻，沒有接受那種危險重重的治療，把你身體里阻礙你與神的聯系的穢物清理掉……你死在那種九死一生的治療里，可要比你活著受命運這樣的苛待要好得多！

再一次……再一次……你怎么可以再一次……

神，難道我承受的苦難還不夠嗎？

他的神默然不語，只是一如既往，把光灑滿大地，公正地照耀一切，無論信徒還是罪人。

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一個人翻身下馬，走近他。

“我出城時恰巧看到一位失魂落魄的神殿騎士，于是便跟來了。果然，我的選擇是對的，這里有人需要我的裁決。賽羅姆，我從你的臉上看出你有罪。我看到你正向人性中可恥的軟弱屈服——你認出了罪惡，卻無法下手將罪惡滌凈。”

坎德閉上眼睛。

“就在剛剛，”他說，“我想向你繼續否認，那一切指控都沒有真憑實據，她不是魔女。”

“罪人都會這樣進行最后的狡辯。”阿貝爾·米恩回答。

“我有罪，”坎德說，“我不能貫徹我神的正義。”

“罪人即使最終懺悔，也常常弄不清他們最根本的罪愆。不，賽羅姆，你罪不在此，你罪在傲慢，你試圖達成超出你能力的成就——公正地裁決你戀慕的對象。”他把雙手放在坎德的肩膀上，“幸好，在你失敗前，你及時發現了這一點你并非是虔誠到這種程度的圣徒。你尚未鑄成大錯，因此，我神赦免你的罪愆，兄弟。”

坎德苦笑了一下。

“你赦免得太早了，米恩大人。”

“也許你接下來還會犯下新的罪需要我神赦免，”米恩笑了，漆黑的瞳仁盯著坎德，“告訴我是什么讓你確信，她是那個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