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始六年冬十一月,經過近一月的跋涉,蜀郡太守張敞終于抵達了成都。
一路山川險阻,翻太白,越巴山,走在驚心動魄的棧道上。直到過了葭萌縣后,眼前才豁然開朗,進入了平坦的成都平原,關中被留侯張良稱之為天府之國,而蜀郡則是“小天府”,真是膏腴沃野,是南方少有的每縣平均戶數過萬的地方。
馬車行駛在幾乎復刻秦咸陽城形制,熙熙攘攘的成都城中,張敞不由暗暗感慨“幸有留侯走了項伯的關系,為高皇帝在漢中之外請得巴蜀,若無蕭相國發巴蜀之資不斷支援,漢軍當真難以反攻三秦。”
張敞先前所任職的豫章郡也是蠻夷山越之地,又是發展經濟,又是推行教化,希望豫章最終能變成第二個蜀郡,因為蜀郡是變服化俗極其成功的例子,從秦時的南夷之地,不過百余年時間,就變成了如今的禮樂之鄉。
他才剛剛到成都,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立刻讓當地官吏帶著,去拜謁了文翁廟。
如果說蜀郡沃野千里多虧了李冰父子開湔堋,那富裕后的教化,則是從漢景帝時蜀郡守文翁開始的,文翁開了郡學先河,選送蜀郡俊秀之士到長安從博士而學,免其徭役,歸來后可為郡吏。一時間,從蜀地到京城求學的人數和齊魯之地的一樣多。
蜀人司馬相如之所以能成為漢武時文人之首,辭賦冠絕一時,固有其天賦的緣故,但蜀郡良好的文化氛圍也是一因。
拜謁過文翁廟后,張敞便讓郡丞等將蜀郡郡學的年輕子弟招來一見,對他們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
大概意思是他們生在了令人羨慕的好時代,如今圣天子在朝,增加了孝廉和博士弟子的人選,將有更多人能獲得去長安學習的機會。
“圣天子將修武帝故事,講論六藝群書,博盡奇異之好,諸君但有一技之長者,大可進言上書,吾將擇其善者薦之!”
蜀郡的年輕人們群情激奮,雖然嘴里的蜀方言讓張敞聽得不太懂,事后還真有一些年輕人借機捧著帛書,向他進獻自己的作品——畢竟當年司馬相如就是以辭賦而進,成為孝武寵臣的,有了這個先例,蜀郡人理所當然地認為,文學是仕途的捷徑。
等到晚上張敞看了看這些作品后,覺得大多平乏難以入目,唯獨有個叫“王褒”的年輕郡學弟子,所進一篇名為《圣主得賢臣頌》的駢文吸引了張敞的注意。
“恭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審己正統而已。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則用力少而就效眾。”
讀完后張敞樂了“看似是在倡議天子廣進賢才,實際上,是在夸贊今上乃是圣主,而朝堂眾人皆是棟梁賢才也。”
阿諛之意溢于帛上,好在文筆不錯,辭藻華麗,假以時日,恐怕又是一個司馬相如第二。
張敞不禁對王褒多了點關注,又看了他夾在里面的幾篇短辭,命名為《九懷》,乃是追思屈原之作——從宋玉賈誼開始,追思屈原就是楚辭后學們常用的命題,王褒篇中“極運兮不中,來將屈兮困窮?”等或許還暗含著自己也懷才不遇的意思。
“才二十三歲,你不遇什么?”
張敞知道,因為高皇帝是楚人的緣故,故漢好楚聲,孝武皇帝自己就喜歡作楚辭體。而左右親信,如朱買臣等,亦多以楚辭進,唯獨司馬相如獨變其體,益以瑋奇之意,飾以綺麗之辭,句之短長,亦不拘成法,與當時甚不同,由此得寵。
這王褒送上這么多作品,大概是希望重走前輩老路,但說實話,張敞并不認為天子會喜歡這些華麗卻沒什么實質內容的文章。
“陛下最喜歡的,是像西安侯那樣的邊塞之詩啊。”
孝武帝時國力鼎盛,辭賦也跟著一起飛上高峰,但畢竟付出了海內虛耗,帝國瀕于崩潰的沉重代價,故而昭帝即位后,復行無為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