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牧民一家在草地上跪成一排,穿著羊皮襖子的祖父有些佝僂,做丈夫的那位捂著肩膀的傷眼帶怒意,圓臉的妻子則只緊緊抱著孩子,他們背后是點燃后熊熊燃燒作為信號的氈帳,一群為漢人帶路的西嗕義從騎,正在羊圈里追著羊羔兒到處跑。
被母親摟在懷中,三歲胡兒努力擠出頭,望向來來去去的漢軍騎兵以及正在路過的大隊人馬,目光恐懼而迷惑,最后瞧見一位身著耀眼甲胄的漢將軍勒馬于旁,面無表情地瞅了他一眼,嚇得胡兒縮回母親懷中,瑟瑟發抖。
任弘已經沒了當年初入行伍的猶豫與憐憫,只讓人將這幾個家庭當成奴隸,送給西嗕王作為獎勵,并決定,今夜在這片豐饒的草場上扎營。
遠遠派去前方的斥候隊已經折返回來報訊了:“將軍,吾等先行至大幕,然未見到匈奴大軍。”
“太陽升,胡無人。”任弘笑道:“想來是全跑到漠北去了。”
如段會宗偵查所言,漢軍出塞足足兩千漢里,廣袤草原上,卻找不到一個大點的部落,只偶爾逮到因為住的偏遠的小部落或在林中單打獨斗的胡戶,沒跟大部隊北遷的匈奴人。
而那些不愿北遷的,早在雙方籌備戰爭的幾個月里,在說客、斥候的壓力下投降了漢朝,遷入了邊塞屬國,還出了一些向導,其中以整個部落南下導致漢匈交戰的西嗕部落最為積極,西嗕王親自為任弘帶路。
“看來單于是要決一死戰了,匈奴這幾年本就多災多難,再來這么一出,本就掙扎在死亡線上的牧民,恐怕壓力更大。”
雖然是游牧經濟,但匈奴人也有固定的牧場,活動范圍較為農耕者更大而已,冬夏不超過數百里。離開漠南前往漠北,將對牧民家庭造成巨大打擊,有時候任弘甚至在想,像這樣的出塞行動多來幾次,匈奴漠南的經濟就將在遷徙中崩潰。
但漢朝這邊也有壓力,出塞兵力少了,匈奴還不怕,直接以優勢兵力在漠南交戰。而若多了,人家撒腿就跑,十多萬漢軍集結,對國內經濟民生影響也很大,一旦空出,朝中才平息下去的主和之聲又要喧囂塵上了。
更何況,想要摧毀匈奴人的向心力,犁庭掃穴是少不了的。
他們是沿著一條叫“諾水”,也稱作諾真水的河流向北行進,足以滿足大軍和牲畜飲水,時值六月底,因為雨水河流暴漲,在平坦的草原上漫灘而流,注入淖爾,間或也有些長滿草的山丘起伏交錯。
可越是往北走,河流湖泊就越發罕見,連草地也從齊膝高的豐饒牧草,變成了赤色戈壁上點綴的雜草。
而這時候,前方卻出現了一支數千人的隊伍,小心翼翼地朝漢軍靠近,讓不明真相的校尉們大為緊張。
等斥候往來數次,搞明白對方身份后,任弘讓眾人勿慮:“是護烏桓校尉帶著烏桓人如約至此。”
考慮到自己干過讓休屠部化妝成匈奴人使詐奇襲的陰招,任弘依然十分謹慎,兩軍保持很遠距離,直到對面幾個穿毛毳的貴族跟著護烏桓校尉縱馬過來,拜在任弘馬前。
已步入中年危機的蘿卜不太喜歡烏桓人陌生的氣味,打了個鼻息,任弘揉了揉它已沒幼年時光彩的鬃毛,讓這幾個髡頭的烏桓“大人”起來說話。
這烏桓本是東胡之后——就是一百多年前,綠了冒頓又被冒頓所殺的東胡老王,東胡人向東奔逃,去東北那旮依鮮卑山的就改名鮮卑,向東南進入遼河流域依烏桓山的則為烏桓。
烏桓并無統一的首領,數百千落聚為一部,以“大人”為領袖,還不是世襲制,而由更小的單位,各邑落小帥推舉,雖然制度比匈奴落后很多,但經濟卻很相似:俗善騎射,弋獵禽獸為事。隨水草放牧,居無常處。以穹廬為舍,東開向日,食肉飲酪,貴少而賤老。
過去百余年間,烏桓一直是匈奴屬國,每年向匈奴牛、馬、羊皮,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