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傳來的是陣陣琵琶之音,還沒彈成曲調卻先有了情緒悲傷。
而后響起的是清爽年輕的女聲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旃為墻,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愿為黃鵠兮歸故鄉。”
這是嫁給獵驕靡及其孫的細君公主所作《悲愁歌》,任弘曾聽鄯善王夫妻唱過,看名字就知道了,吐訴遠離故鄉,不適應西域的悲苦之情。
如此歌詞,配合琵琶傳出的弦弦凄楚,悲切中隱含著思念,似乎在訴說著一位遠嫁異國的公主,終日以淚洗面,望向故國,一生都不曾如意,最后郁郁而終。
烏孫人紛紛讓開一條道,任弘伸長了脖子看去,望見那面赤黃漢旗下,有一匹黑馬,正馱著一位身穿男裝的女子緩緩靠近。
這女子懷中抱著一面琵琶,但與龜茲的曲頸梨形胡琵琶不同,竟是直柄圓形。
此為“秦琵琶”,是來自大漢,吸納了西域特點的樂器。這秦琵琶四弦有柱,小巧可愛,可以抱在馬上彈唱。
那年輕姑娘,便是邊彈著秦琵琶,邊往這邊走的,她低眉隨手彈奏,輕輕地攏,慢慢地捻,將樂曲尾聲拉得很長,如同細君公主那久久不散的香魂。
但當女子抬起頭,看到遠處那座火紅色的烽燧時,一撥弦,曲調卻轉了。
隨著她指尖大開大合,琵琶之音陡然高昂,似銀瓶炸裂,水漿奔迸;又像殺出一隊鐵騎,刀槍齊鳴!
她的歌聲,也變得與先前不同。
“千馬求婚兮昆彌王,吾家嫁我兮萬里疆。”
“天為穹廬兮地為床,葡萄為酒兮玉為觥。”
“居西極思兮心念漢,永為赤子兮報母邦!”
這是任弘從來沒聽過的歌,一下子就從《悲愁歌》的哀苦情緒,變成了自強與無畏!
硬生生唱出了一股巾幗的豪邁之氣!
任弘眼前似乎浮現出另一位大漢公主的形象縱然知道自己的命運,卻毅然登上征途。異域的廣闊天地讓她心曠神怡,別樣的食物亦能品嘗出美味。故國是忘不掉,但肩上承擔的使命,也不能忘!
結束得也干脆利落,一曲終了,四弦一聲轟鳴,好像撕裂了布帛。
任弘耳邊,烏孫人依然在張嘴,但話語聽不到聲音了,連坐下馬兒的嘶鳴也自動屏蔽,只剩下這樂曲和歌聲。
直到那女子終于走到了跟前。
她才十六七歲年紀,騎著一匹幾乎純黑的西極馬,只四蹄上的毛為白色。身上穿著一襲深綠色百葉紋絲綢裳,修長的雙腿踩著高幫皮靴。
頭上學漢人男子裝束,扎了椎髻,以潔白玉簪固定,露出了飽滿的前庭,只鬢后留下了濃密的黑發。
雖然與萬年一樣是混血兒的模樣,皮膚極其白皙,但她的鼻子雖沒高到那么夸張,深目的雙眸打量任弘時,黝黑有光。
眼中沒有害羞、柔媚,有的只是英氣十足!
甚至還有點咄咄逼人!
任弘詞窮了,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熱巴,娜扎,熱依扎?好像都不如她美,東西方人種的優點,都集中在她臉上了。
看著這少女一步步逼近,任弘稍稍移開了貪婪的目光,不顯得太過失禮,他們的手下們則一個個都看呆了。
萬年打馬過去,對女子笑道“阿姊,你還真聽母親的話,見到第一座漢家烽燧時,便彈起她唱的歌,如此突兀,也不怕人笑話。”
“對了,漢使在找烏孫使者,他以為我就是。”
萬年轉過身,又向任弘介紹道
“漢使,在你面前的,是熱海最美的花,赤谷城最好的琵琶手,烏孫昆彌與大漢公主的長女,烏孫國瑤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