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君,井中究竟有什么寶物,那渠官長竟連讓吾等下去瞧一眼都不肯。”
方才,他們遇到了十分尷尬的事。
盡管來這附近監工的渠官長近來還真聽說過任弘的大名,朝他拱手作揖,言稱佩服。但一碼歸一碼,不管任弘好說歹說,就是板著臉,不允許他帶來自烏孫的客人下井一觀究竟。
“還不是怪你。”
任弘瞅了一眼劉萬年那一頭赤黃色的頭發,渠官長大概是害怕烏孫王子下了井出了危險,擔不起這責任。當然,也可能是他警惕性很足,井渠乃是水利重地,豈容歪果仁亂闖?
其實大不必擔心技術外流,這小小井渠背后,蘊含著高度復雜的測量技術和組織能力,絕非看一眼就能看走的。
經過這插曲,劉萬年的好奇心徹底被勾了起來,追著任弘不管詢問。
因為不能下去,任弘就只能靠嘴描述。
“王子見慣地上的溝渠,但你可曾見過埋在地下的渠?”
“地下怎么修渠?”劉萬年難以想象。
任弘笑道“鑿井啊,井深十余丈,井下相通行水。吾等一路上看到的每一口井,都是一個入口,如此才能繞開這片山包,將水引到丘陵后的土地上。“
果然,當他們繞過這片丘陵后,遠處是一片相連成片的農田,粟穗已壓得莖稈微微彎腰,眼看豐收在即。而清澈的水流則從丘下的暗渠流出,通過明渠將水輸送到整個平原上。
這是關中傳來的技術,漢武帝時修龍首渠,便首創此法,據說關中的井渠最深的達到四十多丈,長十余里。
聽到這數據,劉瑤光不由動容”二十年前,細君公主將鑿井之術引入烏孫赤谷城,但光鑿一口深數丈的井就要費時月余,所以烏孫人寧可跑到十多里外的河邊取水。”
“要在井下再鑿十余里暗渠,這得用多少人力,修多久才能完成?”
任弘道“所以修渠的第一代人,如今不少已老去埋進了黃土里,溝渠卻仍在擴大,至今仍未完工,只每年征發勞役,叩石墾壤,一點點的修。”
劉萬年一拊掌道“真有點像母親講過愚公移山的故事!”
“沒錯,愚公移山。”
惡劣的環境就好比巍峨的王屋山,來到邊郡鹽鹵沙壤之地的漢人移民,就是愚公。他們臉朝黃土背朝天,做著窮盡一生都無法完成的龐大工程。但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每代人挖一段渠,百年之后,便能換來一個塞上江南。
不是征服自然。
只是改造自然,與之相諧而生。
經營西域也一樣,窮盡一代人,能取得的成果可能也不大,若無一代代兵團人愚公移山的精神,能堅持下來么?
而在任弘的計劃里,待他下次再出玉門,便是將這井渠引入西域之時。
這項才誕生數十年的技術,在河西只是小試牛刀,它真正能發揚光大的地方,還是西域。
天山腳下日頭毒辣,水蒸發量大,而井渠能夠將那些滲入地下土層的雪水收集起來,灌溉農田。
井渠在西域能沿用兩千年而不落伍,后世被稱為中國古代三大工程之一,與大運河和長城相提并論,并有個新名字。
“坎兒井!”
“不對,可能不會叫坎兒井了。”
任弘搖了搖頭,暗道“等我將其引到西域,恐怕就要變成‘道遠井’‘任弘井’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吃水不忘挖井人!”
而就在這慢悠悠的行進中,一座大城出現在黨河西岸。
敦煌城,終于到了!
……
漢代敦煌城位于黨河西岸,相比于樓蘭、姑墨等國的“國都”,敦煌可以說是個巨無霸,周長里,與龜茲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