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日后第五天,御史中丞于定國一早來到蘭臺,便在自己案幾上發現了厚厚一摞簡牘。
御史中丞乃是御史大夫下屬,在石渠閣旁邊的蘭臺單獨辦公,專門受理公卿群吏章奏,察其違失,舉劾按章。彈劾官員本是份內之事,但今日卻不太尋常,因為于定國一打開奏疏,便發現十五名侍御史,竟同時彈劾了一個人。
“西安侯任弘?”
于定國將彈劾奏疏又看了一遍,這些侍御史字跡有些匆忙,而其中幾份內容之愚蠢,真叫于定國不忍卒讀。
他將那些犯蠢的侍御史們一個個叫來,將他們痛批了一番。
“任弘強買某位關內侯在霸陵的土地?可有真憑實據?若是沒有,這可是誣陷要反坐的。”
“在朝中鼓吹胡風,帶頭使用香料奢靡,汝欲置用孜然香料最多的大將軍府于何地?”
“于尚冠里大擺宴席,生活奢靡,這一點就不必說了,尚冠里中哪家不奢,哪戶不侈?”
“平日里常騎馬上朝沒有威儀?律令里說必須乘車?”
一連否了好幾道奏疏,最后只有三道邏輯上沒太大毛病的通過了于定國的審核,他明白,這三份,才是針對那西安侯的真正殺招。
第一封還沒將罪名定多重,只認為任弘身為典屬國丞,卻傳出與烏孫公主關系曖昧,有勾連外國之嫌,不宜再在典屬國任事。
第二封就有些惡毒了,將烏孫公主比成淮南王劉安的女兒劉陵。認為她本該在上林少府安心學習禮樂,卻蠻夷之俗不改,招搖過市。而任弘與之關系不清不楚,二人時常同游,收受禮物,當依照當年岸頭侯張次公“與淮南王女奸,及受財物罪”的舊事,廢除侯爵!
最狠的還是侍御史王子方所奏,這王子方乃是霍云好友,與霍氏關系莫逆,他在奏疏中將任弘比作孝武皇帝時的莊助。
莊助乃是漢武時的中大夫、會稽太守,且長期為內朝侍中,淮南王劉安來朝,曾送給莊助厚禮,兩人私下交往,議論朝政。到了劉安謀反暴露后,莊助也被牽連,孝武皇帝本想放他一馬,卻被張湯力諫,最終判了棄市。
王子方給任弘定的罪名,與當年的莊助一模一樣“弘身為中常侍、典屬國丞,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蠻夷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后不可治!”
這奏疏字字誅心,仿佛不殺任弘不足以正朝堂,于定國看了都冷汗直冒。
對這三份奏疏,于定國沒有做任何批示,只是讓侍御史們先下去,自己則從案幾下拿出一個小壺,倒了一盅,不緊不慢喝著酒,思索起此事來。
于定國乃是東海郡郯縣人,字曼倩,但他又有一個綽號,叫“于三石”。
這來源于他那令人稱奇的大酒量,據說連飲數石也不會醉,而且別人是越喝越糊涂,他卻越喝越精明,尤其是這寒冷的深冬時節,非得喝點溫酒才能開始辦公。
品著小酒,于定國知道,此事絕不簡單。
“西安侯前段時日在樂游原上擒了紫電,風頭一時無兩,怎么風氣忽然變了,盡是要推倒他的人?”
“會不會是……霍家的意思?那王子方平日里不怎么出面,只有在舉駭霍氏政敵時,才會下狠手。”
按照大漢朝堂程序,一般是先舉駭,再案查,若確有其事,則將被彈劾者下獄審訊。
盡管不太清楚任弘是如何招惹到霍氏的,但于定國知道,這件事自己萬萬不能插手。
于定國在酒后曾有一句笑言“侍御史們,便是長安城里嗅覺最靈的狗,誰起誰落,都最先察覺。”
“但鼻子再靈的狗,也會有聞錯的時候啊,大將軍態度叵測,誰敢亂猜?”
于定國吐著酒氣“這些奏疏是否要送往尚書臺,就交給御史大夫為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