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加條咸魚。
斗食不解“吃干飯下豆豉即可,為何要加魚?”
徐奉德瞪了他一眼“不管犯了何罪,能活著來到這的便不容易,與人善,與己善,哪怕他有罪,那些幼孩何辜?”
就比如說,少時流放敦煌,吃他雞腿長大的那小家伙,如今不也成了安西將軍、西域大都護么?
上個月初任弘西攜妻子西去赴任,路過懸泉置,特地來拜見徐奉德,郡守郡尉全跑來謁見,讓他倍有面子。
不過雖得了任弘謝禮贈錢,足夠他在長安買個大宅子的錢,徐奉德答應讓子女去享福,他自己還是愿意留在敦煌做置嗇夫。
只是今年督郵撥給懸泉置的錢,比過去更多了,這讓他能夠將周圍的路面好好修修,又募集人力,在貳師泉挖井渠,使之能流到置所來,不用再走老遠取水。
而若遇上看著不錯的人途經懸泉置,能幫一把是一把。
于是徐奉德親自端著餐食給黃家,笑道
“黃君遠徙路上也不忘教誨子孫啊。”
黃霸釋卷作揖“慚愧,但朝聞道,夕死可也。”
其實黃霸心里是苦楚的,他能混到今天可不容易。
他最初是陽夏游徼,小小鄉官而已,他自幼就學習律令,以做官為志向,只是始終沒得到升遷機會,熬到三十歲終于忍不住了,反正家里富裕,索性捐了個官。
沒錯,就是捐官,從孝景時代開始,便有貲選之任,一些頗有資產的中小地主,渴望地位上的提升,便會向朝廷捐獻一定資產,以換取入仕之機。這些捐官者,時人謂之“貲郎”,司馬相如便是如此進了長安。
孝武時對匈奴用兵,財政吃緊,捐官就更尋常了,但黃霸才捐得個侍郎謁者不久,便因其兄弟犯罪遭彈劾免職。
但沒有什么是錢解決不了的,一次不行,那就兩次!
于是黃霸就又捐了一次官!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
在大漢官僚體系里,貲官被視為路數不正,地位很低,黃霸倒也奇,雖是捐來的官,卻格外清廉,執法公平,仁厚愛民,在任上兢兢業業干了十年,終于得到上司察舉,從此一點點升遷。
他先后歷任河東均輸長、河南太守丞,因為劉賀入京路過河南郡,黃霸看不慣昌邑王仆從跋扈,舉咎了一番,其性情可見一斑。
本以為得罪皇帝了,豈料這皇帝才做了七十二天就黯然被廢,新帝即位后,凡是彈劾進諫過劉賀的都得升官。
黃霸就這樣撞了大運,入京為廷尉正,正好趕上查辦廣川王、淄川王的案件,頗為干練,于是又繼續升官,為丞相長史。
寂寂無名五十年,卻在半截身子入土時忽然官運亨通起來。但他的好運氣就此到頭,這一次為武帝議廟號,黃霸的耿直就觸了霉頭,遂有今日流放。
自己受苦也就罷了,還牽連全家一起遠遷,他一路上不忘教兒孫論語孝經,想學著孔子困于陳蔡處事不驚,可心中卻不寧靜。
自從進入敦煌后,周圍越發荒涼,讓人深刻感受到,自己是進入異域了,而樓蘭更在玉門關外,黃霸已感受到了一絲絕望,此生恐怕要葬身絕域,夜深人靜之際,能聽到妻子兒女暗暗抽泣,他無比慚愧,甚至生出過自盡的念頭。
一根麻繩,拴在置所馬棚橫梁上,便能結束這一生,但又有些不甘。
黃霸困悶之余,在懸泉置里走動,吏卒甚至都懶得跟著他自從進了敦煌后,常是闊野千里,編戶齊民都集中在縣城鄉邑,外面只有一些歸義羌,再往外則是無人區,蒲類將軍西征后,連匈奴都徹底被趕跑,敦煌長城外再無胡騎,黃霸這老吏就算想逃,往哪跑?
他發現懸泉置雖小,卻五臟俱全,北墻處有一篇元鳳三年的《四時月令五十條》,落款和正文筆跡不同,特地點出,這是西安侯任弘為吏時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