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在他讓盧九舌不余遺力推廣下,漸漸走出巴蜀,為世人所接受的茶葉——在漸漸做大做強的香鋪里,來自蜀郡的茶餅是和孜然香料一起捆綁銷售,目標客戶依然是三輔貴族富豪們,也只有他們會吃肉吃到腸胃不適,這年頭血脂高可是富貴病。
而豫章多丘陵,氣候濕熱,也很適合種茶,任弘曾讓盧九舌派人到南方調查,羅列各地茶種,發現豫章亦有不少野生茶樹,到了后世江西亦是許多名茶的產地。
但這招成效極慢,還得有投入人力物力就能聽到響的產業……
后世景德鎮就在江西,但以任弘對大漢的了解,知道后世的各類瓷器即便提前幾百上千年燒制出來,也根本流行不起來。
無他,因為每朝每代都有它獨特的審美風尚,漢初時傾向黃老清靜無為,簡樸是主流。
可在漢武之后,民風大變,繁復華麗再度成為主流。儒生們在鹽鐵之會里就吐訴過這種古今之變:
“古時候,衣服器械簡樸,以實用為主。如今民間雕琢不中用之物,刻畫玩好無用之器。玄黃雜青,五色繡衣,百獸馬戲斗虎,奇蟲胡妲,應有盡有。”
“古時候,庶人器用竹柳陶匏而已,如今富者銀口黃耳,金杯玉盞,處處雕文彤漆。”
“古時候,下葬用的明器只是桐馬偶人之類,如今卻大興厚葬之風,死人的器用一如生人,漆器銅器和黃金拼命往里裝。”
和最初崇尚厚葬的戰國之儒不同,漢儒骨子里也刻進了黃老的影響,他們懷念文景時車馬郵件都很慢的時代。
但已經起飛的大漢注定不可能被儒生們拽著回到原地,階梯只靠為政者的道德宣傳是抹不平的,均貧富終究只是愿望,豪奢之風也只會愈演愈烈。
而現在大漢最流行的器具,莫過于大紅大黑的漆器,從棺槨的髹漆,到家具的案、屏風,奩、籩,六博,飲食器具的杯、盤、勺、豆等物。漆器輕巧耐用及其絢麗華美之色,成為大漢貴族們渴求的奢侈品。
跟漆器這濃妝打扮的妖艷賤貨相比,已在會稽等郡出現,素雅清淡的漢代青瓷,壓根入不了貴族們的眼。
若是技術問題大可琢磨突破,但時代審美之風,就無可奈何了。
正想著,身后卻傳來哐當一聲響!
以及任白的一聲驚呼。
……
不知又是哪個倒霉的器具被自家的小祖宗摔了?
任弘已經習慣了,他停了筆,走到廂房里一看,兒子任白滿臉無辜地負手站著,負責灑掃的仆從惶恐地跪在地上,他們面前則是碎了一地的陶片。
這是任弘從洛陽定制的一個釉陶馬,模樣以蘿卜為原型,只是沒有紅釉,只能以深黃替代,擺在屋子里鎮紙,常在手邊把玩。
“仆有罪!”仆從連忙下拜,想要自認倒霉擔下罪責。
倒是任白小胸脯一挺:“大人,不怪他,他方才是被我撞到了。”
小名駒兒的任白也像小馬一樣好動,不管在哪都橫沖直撞。
但好在他敢擔當不說謊,頂多就是挨母親一頓訓,而父親對他和顏悅色,一貫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
任弘果然只隨便呵斥了幾乎,便打發任白離開,看著仆從清理那些釉陶碎片。
相比于會稽等地才有的青瓷,這種釉陶卻更普遍些,在普通陶器的基礎上加了鉛釉,已經能燒出深綠、淺綠、栗黃、茶黃色等釉色。
不過皆是單色釉,器物較為粗糙,因為是用一般黏土燒制而成,因為鉛釉有毒,亦不作為尋常用品,而是裝飾和陪葬的明器。
漢人雖然鐘愛漆器,但其制造工序復雜,價格昂貴,“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風就萬人之功”,相比于漆器,可就地取材批量生產的釉陶就便宜多了,家財十萬錢的中產之家、地方官吏,多用釉陶陪葬,需求還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