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歷三十年。
平江縣,大理寺分轄。
這時早已入秋,微微帶著寒意的風掃堂而過,從前堂到內院,偌大的大理寺只有一個躺在太師椅上的醉漢。
這個醉漢,便是大理寺平江縣的話事人,朱天舒。
此時的朱天舒躺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衣衫凌亂,露出來的半個胸膛毫無起伏,面色鐵青,四肢僵直,右手緊緊握著一個酒瓶懸垂在空中,從面相上來看,儼然是一個死人!
要是讓人知道,權威甚至高于平江縣縣衙的大理寺地方管事朱天舒就這么青天白日地醉死在了內堂,必定會鬧得滿城嘩然。
不過,如大理寺這樣的地方,就好比現代社會的重癥病房,縣民們避猶不及,除非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否則便是過大年也不會有人登門。
太陽落于西山,仿佛有人提罩罩燈,整個平安縣如同一盞巨大的燈芯被罩入黑暗之中。
已近晚秋,夜色涼如水。
“真他娘的倒霉!”一個佝僂著身子,滿身酒氣的老頭搖搖晃晃從賭場走了出來,臨走時還不忘往回看兩眼,眼睛里既有怨恨也有貪婪與不甘,他惡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似乎這樣還不解氣,摸著空蕩蕩的兜兒,老頭見到什么都揣上一腳,結果他一甩腳,不經意間踢倒了一沓紙質的東西。
感受到腳上傳來的力氣,他不由得低頭看去。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心臟接連漏了好幾拍!
一地的錢,還都是紙錢,大鈔!
剛剛還抱怨倒霉,將自己身上幾個子全部輸掉還欠了不少賬的老頭子瞬間笑開了顏,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
這么多錢,花都花不完,還賭個屁啊。
左右看看,四顧無人,他這才手忙腳亂,一個勁的往懷里塞錢。
酒味濃重,味覺就有些不靈光了,他竟在這些錢上聞到了一股濃厚的血腥味,一陣風吹來,霎時間老頭喉結聳動,胃酸翻涌,肚子里那點抗夜的貨差點沒讓他給吐嘍。
強忍著讓人遭罪的惡心,他找到了自己平常休息的街角,隨意將破爛棉被鋪開,四腳朝天將錢壓在身下,仿佛一只被剝了殼的烏龜,就這么趴著迷迷糊糊昏睡了過去。
就在這時——
他頭朝向的那個巷弄,一個人影跌跌撞撞一步一個趔趄,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跑了過來。
好像那墻壁和地面上都插著鋼針一般,那人影一邊跑著一邊發出痛苦的哼聲,每一次接觸到地面或者墻壁,這種聲音的扭曲程度更加強烈。
與其說是奔跑,不如說更像是跳舞,在滾燙的油鍋上跳舞,舞姿有夠拙劣,比之三歲小孩還不如。
人影慌亂的看向后方,并沒有人追趕,倒是有幾條餓狗虎視眈眈的盯著他。
那幾條餓狗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瘦得只剩皮包骨頭,此刻雙眼冒著幽幽的綠光,盯上了黑暗中的人影,窮追不舍。
老頭將身子往被子里縮了縮,以為自己餓昏頭了,在夢中變成了野狗,翻轉過身來調整了一個睡姿,美美睡去。
而就在他不遠處,幾條餓狗終于忍耐不住,狠狠地往上撲了上去,爭搶著咬食著,撕扯著一團無助的黑影,眨眼間就分食干凈。
血與肉在高歌,黑夜將他吞噬,眨眼間便陷入可怕的寧靜。
一個哆嗦!
太師椅上的朱天舒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抽離了魂魄的軀體回了神,竟漸漸有了生機。
沒有重癥病人的孱弱,他一個鯉魚打挺,直接坐將起來,大口大口地貪婪地呼吸著。
剛才的感覺就像是在大海里憋著氣,渾身上下缺氧得厲害,但是又不敢張開嘴,生怕幾個咕隆,在海水的猛灌之下就被淹死了。
就這樣屏氣凝神,如同過了一個世紀一般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