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明燈如晝。
蘇南秧和褚桓從劉雋家的面點鋪出來后,一路順著人流,往崇樾街的方向走去。
由于已經臨近亥時,郢都的人們都忙不迭地趕去暮雁河邊看煙花,是故街衢之上處處人頭攢動、往來匆匆。褚桓拎著龜形花燈,微微走在蘇南秧前方幾步,為她擋去因急跑撞過來的人們。
待到燈火一片的河岸和石橋出現在不遠處的時候,褚桓回過身,微揚嘴角,溫和地說道“前面的長生橋是整個郢都看煙火最好的去處,我們得趕緊去占個好的位置。”
蘇南秧看著燈樹千光下男子俊朗雅致的笑顏,沉默了片刻后,走上前與他并肩而行,語意沉沉地說道“褚桓,你和我想象的似乎有些不一樣。”
“怎么?”褚桓眉峰淡挑,似笑非笑地說道“聽了劉雋的故事,蘇小姐被我的宅心仁厚感動到了?”
“原以為侯爺心中只有利弊謀斷,沒想到竟也會關心蒼生百姓的悲苦離合。”
“原來,在蘇小姐眼中,我不過是個為了皇權高位不擇手段的人罷了。”褚桓面色如舊,眸中卻染上了幾分涼意。
“我只是覺得,侯爺位高權重、日理萬機,除了家國大事、得失籌謀,再沒時間考慮別的事了。”
褚桓垂下頭,唇角彎成一個嘲諷的弧度“其實,你說得沒錯,我并不是心懷慈悲、俠肝義膽之人。彼時彼地,我的所思所行,無非是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罷了。”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話是什么意思?裴南秧微微蹙眉,默默回想了遍劉雋的話,只覺得他與褚桓事先應該并無交集,何來的投之以木桃?還有,店門口掛著的那盞老虎花燈,為何恰巧與劉雋父親做得如出一轍?
隱隱之間,她總覺得有些地方透著古怪,待要細細琢磨,卻聽褚桓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蘇姑娘不過來嗎?”
蘇南秧抬起頭,就見褚桓不知何時在人滿為患的橋頭占了一個絕佳的位子,正凝眸淺笑、溫潤澄澈地看向自己。
她緩步行至褚桓身側,舉目四望,就見河岸兩邊盡是眼花繚亂的彩燈和密密麻麻人群,連綿不盡、熱鬧非凡,倒映在水波粼粼的暮雁河上,與沿河的樓閣相映成趣,宛若星輝落水,煙月薈萃,匯成一片盛世繁華、璀璨無限。
“前幾日曾聽別人說起,這長生橋兩岸是欒郢最為熱鬧的地方,”蘇南秧注視著華燈競處下的錦繡山河,低低嘆道“直到今時,才知所言非虛。”
“這座橋原來的名字叫做青云橋,離宮城不過幾里的距離,自是郢都最為繁華之所。幾百年來,在科考中脫穎而出的學子們都會從橋上走過,去往永安宮參加殿試。他們中若是有人得以金榜題名,便會獲得入朝為官、平步青云的機會,”褚桓的眸色深不見底,眉梢間含著道不盡的蒼涼“然而七年前,為了祭奠在九涇原之戰中死去的親人,百姓們時常會來到橋下,在河面上點燃長生燈追思亡魂。久而久之,這座橋的名字就變作了長生。”
“不求青云求長生,”蘇南秧目光清朗,靜靜看向身邊的褚桓,壓低聲音說道“若是換作侯爺,又當如何選擇?”
褚桓一愣,微微揚眉便要回答。然而,就在此時,幾百道煙花突然從不遠處直沖云霄,洋洋灑灑地炸開,將耀眼的流光鋪滿了整片夜空。
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和兩岸百姓的歡呼聲中,褚桓背靠萬千星火,囅然而笑,對著面前的少女揚了揚手中的那只“王八”花燈。
蘇南秧看著褚桓眼中燦亮的光彩和那盞與他極不相配的龜形花燈,終究沒去探究答案的真偽,而是好笑地彎了嘴角。
那一刻,光影如云,星河璀璨。
橋頭月下,人流正熾,泥濘破碎的前塵往事與生離死別早已隨著浮水流笙與漫天繁盛歸于原處。
舊歲已過、風雪將盡,待到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