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部退回廣州后,李成棟大腦里莫名其妙地總輪番不停地閃出張家玉、陳子壯、陳邦彥這三個人來。
張家玉,字玄子,號芷園,廣東東莞人,雖曾降過李自成,但清兵破城后,其祖母陳氏、母黎氏、妹石寶皆投水自盡;妻彭氏被執,不屈而死;張家玉仍堅持戰斗,身中九箭,寧投塘赴死,不作俘虜。
陳邦彥,字令斌,號巖野,廣東順德龍山人,妻妾及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除其中長子陳恭尹僥幸躲過之外,盡皆因抗清被殺,陳邦彥兵敗被俘后,更是威武不屈。
陳子壯,字集生,號秋濤,廣東廣州府南海縣沙貝鄉(今廣東省廣州市白云區石井鎮沙貝村)人,跟陳邦彥、張家玉等起兵抗清,兵敗被俘后,慘受鋸刑,慷慨就義。
就是這么三個看似極普通的,甚至還有點兒文弱的書生,不僅牽制了清軍整整十個月,而且還用圍魏救趙之計,讓進攻桂林連遭兩敗的李成棟,放棄了對桂林的包圍,給永歷君臣贏得了時間。
暗自感嘆著,李成棟的眼前盡是他們及他們的家人那不屈的神情。
剛開始的時候,李成棟還只是害怕,努力地閉了眼不去想,誰曾想,越不去想,這些形象卻越清晰,無奈,李成棟只得任自己去想,自然也只得任自己終日心驚肉跳著。
已記不清過了多少日子,李成棟驀然心里動了動,不由自主地想“這些人,日后必要被人敬仰,而作為殺害他們的兇手,咱又會被人怎么看呢?
軟骨頭?惡魔?劊子手?哼,不過是些惡名罷了,又能拿咱怎樣?問題是,咱擔了這些惡名,又得到了什么呢?”
想到這里,李成棟忍不住又想到了養子李元胤那無奈憂傷中還暗暗透著憤怒的眼神,那應該是他決定降清的那一刻,李元胤所透露出來的,漸漸地,原該充滿朝氣的李元胤的眼睛里就變得空空的,毫無生氣可言。
李元胤,字元伯,河南南陽人,原本是儒家子弟,李成棟為盜時掠良家子,養以為子。自少年時代起,李元胤一直跟隨李成棟出生入死,“稍讀書,知大義”,而且“心計密贍,有器量”。
李成棟對之甚為喜歡,原要再想想李元胤,卻驀然有個溢著譏笑的聲音道“進兵江南以來,你率部沿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廣西一線進攻,為他們收取了大片疆土且不說,單是這次進攻廣東和廣西,沒有你,他們能成?
可是,你得到了什么,不過只落個無權過問地方政務軍事上還要受人節制的兩廣提督,節制你的人若是換了別人,你多少還能撈回點兒面子,他們卻偏偏要你原先的同僚佟養甲來管你。
他佟養甲算個什么東西,既沒有多少軍隊,也沒有多大戰功,不過就是個后來才承認的遼人,居然就能坐上廣東巡撫兼兩廣總督的高位,而且還要管著你,你說說,這是不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顏面?他們會顧忌嗎?明說了吧,不會的,用得著你的時候,可能會給你一點兒骨頭清湯之類的,用不著的時候,你對他們來說,不過就是個屁,不要說骨頭,連清湯也是沒有的,不把你放掉就不錯了。”
無疑地,邊聽著,李成棟在憤怒著,到這里,他實在忍不下去了,猛地站了起來,賭氣道了句“哼,他們不喜,咱還不伺候哩”,快步在屋里踱著。
驀然,他抬頭四顧著,屋里哪里有半個人影兒,不覺搖了搖頭,啞然失笑。
正笑著,但見李元胤跟何吾騶、袁彭年三個匆匆進來了。
何吾騶乃原明朝的大學士,袁彭年乃“公安派” 三袁兄弟中最小的一位袁中道之子,原吏科都給事中,因為這兩個心不忘明,沒少給他說些反正的事,他一向極為厭惡。
或許因為他們跟李元胤攪合到了一起,他此時居然沒有感到討厭,反而有點兒隱隱地親近,未等他們近前,即高聲道“急匆匆地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