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站起來向側面走了幾步,取下了一把劍。
這把劍原本放在木架上,木架的材質極為特殊,溫潤如玉,觸感光滑而不顯冰涼,做工精湛,雕刻華美,宛若天然生就這般模樣,而不是人工制作出來。
僅從木架來看,已經可以烘托出這把劍的特殊,然而這劍,從外觀上,并無過于奇異的地方。
當年風胡子大師周游列國,尋訪天下名人名劍,排成一張劍譜,劍譜之上,從排名第二的淵虹到排名第十一的巨闕,大多是僅憑外觀,就能讓人感覺到殊奇之處。
嬴政此時拿在手中的這把劍,如果混在那些劍里面,大約會顯得異常平凡,然而,這卻是劍譜排名第一的,
——天問。
提劍在手,嬴政的氣度愈發深沉,卻又好像是在拔高,在增長,如城如宇,如云如雷,森森然好似黑鐵大獄,巍巍然有若東岳泰山。
這本該是無形的氣質,虛幻的感受,卻讓車中的侍者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就連車外數千精銳甲士,也莫名有心頭凜然的感覺,一舉一動都變得更加規整。
他們本來也發現了水上泛舟而來的老者,正要向前質問、驅趕,但因這莫名的氣勢彌漫開來,眾多士兵的長戈,只微斜向前,也就都凝立不動,不曾輕率發聲。
人的氣質本身是主觀的感受,但是,在此時的嬴政身上,卻好像升華成了一種具有真實效力的氣場。
不必去看,不必去聽,都會被這樣的氣場所影響。
唯有東皇太一,處之泰然,贊道“陛下此次決心東行之后,精神涵養,越來越見超拔之處了。”
嬴政的氣場,不是由內力、精神力量來營造的氛圍,而純粹是心智境界上的展現。
真要說的話,其實他跟荀子有些相像。
在這個時代的民間言談之中,荀子和秦始皇的名聲,差別是很大的。
有人認為儒學起于孔子,發展于孟子,大成于荀子。荀子雖然認為人性本惡,卻倡導教化,如今小圣賢莊的儒門三杰,都算是他的后輩,他的名聲自然很好。
而反觀嬴政,自從大秦一統天下,他提出了皇帝尊號之后,這些年來,許多人覺得他殘暴不仁,近幾年有癡迷長生,甚至聽說,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與死有關的字眼,都會招至不喜,甚至因無意間的言談而獲罪。
但是在個人精神氣質的修養上,他們兩個確實是有一種殊途同歸的意味。
兩人在武功方面的根基都非常淺薄,但是,卻在自己畢生推進的事業之中,得到心靈上的大躍升。
如果嬴政保持這種情況,再多活那么二三十年,那之后,他或許也會成就荀子那種“死了,卻又沒有全死”的狀態。
但是這種狀態,本來就不是為了個人爭斗而生,要想僅憑這種境界,去壓制亡命兇徒的利刃,顯然也是不可行的。
嬴政自然也深明此理,但是他今天,卻偏偏有興致要走出自己擅長的領域,來試一試。
“陰陽家五德學說,朕一向深以為然。剛才聽你所言,這農家的六人,實則也可以規劃到五德修持之中?!?
秦始皇看向東皇太一,“朕是大秦之主,尚水德之帝,你說,若是朕向他們出劍,結果如何?”
大事將至,又一場考校么。
東皇太一安之若素,徐徐抬起手來,倏然展現出種種印法。
他的每一個印法展現出來,推出去的動作都非常的緩慢,但奇妙之處在于,構筑印法的過程,像是被省略掉了。
上一眼,是一個完整的印法,緩緩向前送來,下一眼,又是另一種印法向前送來,根本看不到兩種印法之間是怎么轉變的。
這樣跳躍式的展現,使得東皇太一的雙手,在緩慢的節奏之中,擁有一種超離于平常感官的輕盈迅捷,仿佛快與慢的完美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