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戌初。
長安,大明宮,珠鏡殿。
“驃騎大將軍王守澄覲見!”
這聲高亢通報話音方落,張翊均便遠遠望見,一名身著金紫的宦官,竟一路近乎小跑,自珠鏡院門處直趨而入,在其身后,一眾身服銀緋、青綠的低階宦官追隨左右,還不乏一些神策軍將緊隨其后。
張翊均牙關緊鎖,那名身著金紫的宦官,必然就是在這大唐,權勢熏灼、擁立三朝天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守澄!
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距離這名有重大嫌疑的兇嫌如此之近,卻又如此之遠……
王守澄手里捧著一盒木函,急急地趨至天子身前,將木函放置于地,伏身頓首跪拜,身形近乎匍匐在地上,嗚咽聲從天子御前傳來,讓張翊均不禁覺得驚詫,這全然不像是一名權傾朝野的權閹所為。
“老奴……適才聞聽宮城內有妖兇構禍,”王守澄尖利的嗓音在殿前回響,他大哭高呼道“老奴未敢逡巡,乃當即親率左右神策六軍,迎戰兇徒于闕前,屠滅逆黨于殿陛。然而……老奴彼時卻不知圣駕所在,心急如焚,拊膺號惋……”
王守澄頓了頓,用綾羅紫袖輕拭眼淚,鼻息抽泣不止“遂只得親領禁軍,逐殿搜尋。自內朝以至含元,且戰且進,卻仍姍姍來遲……竟使賊人驚擾陛下,橫加兵刃于圣尊。老奴……萬死莫贖!”
王守澄說完,便將頭顱痛苦地砸在地上,旁觀之人中,垂涕之人有之,驚忡之人有之,不屑之人亦有之。唯有張翊均,從王守澄的話語里,覺出了一絲矯揉造作的不自然。
但顯然張翊均的感受,在此處并不重要……
前一刻還準備山呼萬歲的神策軍,竟也朝向天子,齊齊跪拜,叩首請罪,哭泣嗚咽聲不絕于耳“臣等萬死莫贖!”
如此多的禁軍和金吾衛面朝自己頓首,天子唯有在即位之初,誅滅弒殺敬宗皇帝的劉克明等宦官后才見到過。天子一時百味雜陳,只得緩緩向前一步,輕啟玉口道“……王將軍,平身吧。”
但王守澄卻仍保持著跪拜的姿勢,只是將手中木函高高托起,呈遞在天子面前。
王守澄眼中噙淚,切齒言道“亂黨賊首,血刃當辜,已被老奴下令梟首函封……”
張翊均大驚,賊首?
天子的龍眉蹙起“賊首?”難道不應該是那個柏夔嗎?
天子眼神不自主地掃視了一下庭院,試圖去尋找柏夔的尸身,但庭中早被馬元贄下令清理干凈,唯有王守澄跪拜之處一側,濺灑著幾抹開始發暗的血跡。
“此是誰人之首?”天子振袖相問。
王守澄將木函輕輕開啟,一股血腥味登時自函中竄出。內里的頭顱斷首之處鋪滿了鹽巴,不過卻沒有被染得很紅,顯然是在此人死后才將腦袋割下來的。
王守澄一字一頓“亂黨賊首……豆盧著!”
天子御前,一片嘩然。
在場眾人包括張翊均具是一驚。因為所有人都清楚,豆盧著正是今日遞上供狀,密告穆慶臣圖謀勾結漳王李湊謀反之人。而且此人所居官職,正是神策軍都虞侯,是王守澄的下屬才對,而王守澄竟然說此人是賊首!
這是怎么回事?
一息的工夫里,珠鏡殿前鴉雀無聲,唯有火炬發出嗶嗶啵啵的燒炙聲響。殿前的氣氛開始變得微妙了起來,所有人都在等待,這個豆盧著如何被迅速查明是亂黨之首?而自己的部下竟然做出謀害天子的滔天罪行,王守澄又將如何解釋。
不及天子發問,王守澄已經開始解釋起來“亂黨為禍皇城之謀,老奴早有聞風聲,因而曾秘密派遣部屬,神策軍校尉盧大等,潛藏此賊身側,俟其領神策軍二百余,于宮城外圖謀不軌。盧大方挺身而出,率忠誠之兵,一舉殺之!”
天子龍眉微微一抖,卻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