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清晨,倉央下了初冬的第一場雪。這些冰封的精靈紛紛揚揚飄灑下來,灑在寶露華濃碧色的階上,灑在門前小宮女未挽的發梢。
苔上雪堆積起來,上有枯枝勾勒出的一只白鳥。
小宮女看到前院一個月白的身影,便提了襦裙踩著藍色小繡鞋過去
“大叔叔,你畫的是喜鵲嗎?
他笑著搖搖頭“不是,是白鶴。”
小宮女歪頭看畫,拾起被雪打落的一段紅梅,摘下其中一瓣放在白鳥頂梢
“瞧,這樣就更像了。”
男子抬起手,撫摸上孩子的發“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頭湊過去,神秘地從棉袍前襟里掏出半塊玉玨,串在脖子上的紅繩有些短,她費力地抬起小下巴,將手中之物呈在他的眼前“叔叔你看,玉玨上寫的字,就是我的名字。”
“——織——羽。”
她看著他笑意盈盈,水杏般的眸子里是快樂的顏色“我叫藍織羽,大叔叔你也可以叫我甜甜。我在倉央里長大,大家說我的笑容很甜,所以都叫我甜甜。”
“藍織羽,甜甜。是個好名字。”他揮手拂去孩子額前的雪,轉頭看向遠方“今冬的雪,來得格外早。我的衣衾涼薄,也是時候該走了。”
“叔叔你要去哪里?”小丫頭不解地問。
“回家。”
“可姐說沉夜城沒了,叔叔的家也沒了。”
他溫柔地笑“我的家不在那里,而是在一個沒有回憶的遠方。”
“那你還會不會回來,教甜甜畫畫?”
一陣寒風刮過,松柏上的雪隨之飄零。他搖搖頭,像是搖晃頭上的雪,又像是回答女孩的問題。
他終究還是記不起來了,可是他卻記得,在雪地里,一筆一筆勾勒出那赤頭白羽的無名之鳥,是她的痕跡。
她始終沒有告訴他,他們還有一個孩子,叫藍織羽,是大家的小甜甜。那是她用自己的羽翼,給他編織的一世安甜。
師傅給的《無來夢曇》是摩訶山藏本,記錄的皆是各類草木藥用及功效。后來經坊間口耳相傳,就成了流傳的殘缺故事集子。
很多年后,我在人間買過一本,翻開不歸山那篇,有人將其中提到鶴羽提摩西那章改為《兩相忘》,書中末尾寫道
昭王元年,大晁與藩屬南胥和親,聘禮由南疆萬頃良田改作萬里海域。御前一等侍衛藍念生帶旨開拓南海。
不歸山仍是不歸山,而沉夜城卻被夷平沉入海底。鶴璧執念化作的蜃景一夜崩塌,那幻境中的所有也隨之灰飛煙滅。
他的一怒為紅顏,終究來得太遲了些。沉夜城永沉海底,世間再無她和他。
“世事炙冷碧玉心,麻蓑散發河沼濱。輕云黯山流年里,獨鐘香草艾藥堂。”他自小厭惡朝堂,避開朝堂;卻終究落入朝堂,毀于朝堂。此去經年,故人魂歸故里,他終是不能陪她閑云野鶴,浪跡天涯。
“呵氣如松送春風,挺立成柏傲寒冬。一夢驚飛藍田羽,徒留人間斷腸人。”蔦與女蘿,施于松柏。不論芊芊也好,還是其它女子也罷,都不過攀附于他的一株蔦蘿,而她注定是那只閑云野鶴,只停留在松柏枝頭,卻從不依附。
他是那傲霜松柏,她是那乘風野鶴,經年又重逢,相忘不相殤。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