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尚記得當年以同進士出身留在京衙任職時,同期眾進士那又妒又羨的眼神兒,皆道他李文祖墳是燒了多少高香,居然能冒出青煙來。
當時他有多意氣風發,如今他便有多難堪。
特別是面對昔日無用侄兒竟然已成為瑯琊書院學子,且相繼考過縣試府試成為童生,還成為林府前首輔的關門弟子,乃太醫院孟院使的徒侄,更與林府密切相關。
李文足有半晌沒回過神兒來。
沒有熱淚盈眶,也沒有激動相擁,李橫與李文伯侄倆相當平靜地認了親。
待到蔡捕快回隔壁自個家去吃晚膳,李橫盛情難卻地在李文家用完簡單的膳食后,李茵李斯各回各屋,伯侄倆方真真正正開始了談話。
非是敘舊,也無舊可敘,而是實實在在地懇談眼下處境。
李茵見到李橫也是驚喜不已,在她心里對李橫的認識頗為直接簡單,他鄉遇親人,能與堂弟在京城相遇,她高興得晚膳多做一道炒豬肉。
李斯深覺堂弟與自已不同,不管學識還是能力上,他差的不是一星半點,被李文喊回屋時,他是走得三步一回頭,就怕堂弟等會在說話間不小心說漏了嘴。
膳后堂屋里,伯侄倆圍桌而坐,就著清茶拉著家常。
家常說得差不多,李文仍絕口不提自身難處。
“侄兒聽蔡捕快說,大伯眼下處境頗艱。”李橫見李文端著長輩的架子很難拉下臉面開口,他做為小輩不妨先提個頭,“據侄兒所知,皇上近時整肅官場污氣歪風,也有意縮減各衙署多余的官員。”
“你如何知曉?”李文驚道,復又想到林府孟府,問道“林次輔說的?還是孟院使說的?”
林府是真真正正的權貴豪門,曉得如此重要政事不奇怪。
孟院使做為滄林帝信任的太醫院首官,品階雖不高,但能經常出入大內,在滄林帝眼前晃,能聞得一些風聲也不稀奇。
李文近時便是聽到李橫所言的第二件事兒的風聲,故在家貧難度的情況下,他是雪上加霜,深怕很快便會被京衙掃地出門。
降職外任皆有可能。
不管哪一種,對他無疑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在京城扎根這些年,他已習慣了京城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兒子在瓊花書院就讀,雖不算頂好的書院,那也是在京城其他更好的書院面前而言,倘若放到京城之外的府州縣去,瓊花書院那便是頂好的書院。
也有一點私心,他想讓斯哥兒在京城讀書,無非也是想讓斯哥兒有機會在京城書院交上一兩個真正的權貴官宦子弟,不管于他而言還是于斯哥兒而言,皆是大大的好事。
倘若外任,兒女自得跟著他外任,屆時斯哥兒的學業便得轉到地方上的書院去,更別談什么私心了。
“是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伯不是也聽到些許風聲了么?”李橫是通過鋒刃了解到的情況,這他不能說。
李文點頭,“我是聽老朱,也就是朱推官說的,昨兒他特意在下衙之后尋我吃了幾杯酒,也不知他自哪里聽到的風聲,但他說的,我信。”
“大伯也不必煩惱,也應早有心理準備方是。”府衙自來只一名推官,京衙能有兩名推官,李橫前世初曉得時,便知早有一日是得撤掉一名的。
而當年之所以能在朱推官進京衙后沒即時調理京衙屬官人數,此其中也是有一些政局原因的。
前世他尚是內閣首輔,吏部之事多多少少曉得,卻也未盡知,只隱約知道與吏部首官陳天官有些干系。
“你說得對,我是早有心理準備。”李文回想這些年的僥幸,不禁嘆息出聲,“當年老朱進京衙也是任的推官,我便想著我要被下調了,未曾想一直沒有,后來我抱著僥幸之心,是一年又過一年,想著京城畢竟是京城,我會成為京衙首開的那個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