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元帝一雙威嚴而明亮的眼睛不急不緩地閱覽折子,滄桑渾濁的眼中卻透出獨屬于帝王的威懾感。
他掃視了殿下站出來的將近一半的文臣武將,略加思忖,隨即點點頭京兵衛這些年為非作歹他也是略微知曉的,只是一直沒有諫臣上諫,他也干脆由著昱兒手上握著點勢力來防著離兒。只是——昱兒太有些不知輕重了。
“放肆!”熹元帝眉頭一皺,折子“砰”得一聲就被扔在臺階之下,眼神一掃,就瞧見太子身后微垂著腦袋的傅景昱“煜王,此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置為好?”
傅景昱深吸一口氣,站出來,端的是不動聲色滴水不漏,聲音不卑不亢中氣十足“父皇英明!兒臣以為,此等不尊律法、為我皇室抹黑之人,唯有盡早鏟除,以安百姓之心。”
熹元帝轉了轉手腕處的一串開光佛珠,又看向太子以及身后的其他幾個皇子“朕的其他皇子們,可有異議?”
太子當先,身后的五位皇子也紛紛站出來,皆是拱手向前齊聲道“父皇英明!兒臣等并無異議。”
熹元帝點點頭,依靠在一邊的白玉扶手上,終于下旨“京兆尹府京兵衛以制度之便,假公濟私,目無國法,媚上欺下,作亂民間,證據確鑿。著即日起裁撤京兵衛,京兵衛共四伍八行,皆依律發配漠北古城,”嚴肅的帝王微微頓了頓,緊接著再次出聲“京兆尹御下無方,疏于管制,著降為從六品伯昱州司馬,即日啟程。”
煜王脊背僵直,藏在袖中的雙手猛然握緊。
伯仲叔季,伯昱州,是三皇子煜王受封的第一個州。這是父皇在……警告他!
“嗻——”大太監趕緊吩咐身后的兩名太監擬旨。
“陛下英明!”
“父皇英明!”
太子身后,站在最里側一位皇子,并不引人注目。那人安分守己地恭敬站立,鴉羽般的發絲半束在嵌著瑪瑙玉石的發冠中,劍眉星目,一身同色的窄身錦緞官袍和腰帶顯得男子格外俊逸出塵。他緩緩地轉著手上的瑪瑙扳指,若有所思地看著隔了些距離的煜王,一雙清透的眼中卻藏著與一身皮囊極不相稱的陰冷。
那種陰冷是浸入骨子里的,自里而外,自那雙平日里清透溫和的眼眸中滲出去,淌下來,鉆入別人的眼里心里。
他轉移了視線,安靜垂首。
此時又是個一身官袍的中年男人站出來,舉著笏板,面上頗有幾分怒氣,直著性子便沖沐昌喝道
“沐大夫當真這般體恤穎京百姓,卻不知要體恤自己玄州那些衣不能蔽體、食不能裹腹、流離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百姓嗎!但凡沐州牧此刻有絲毫悲憫慚愧之心,也當知道京兵衛一事尚可滯緩,玄州十年不遇的大旱之災方是沐州牧需要絞盡腦汁、掏空心思向陛下商討之事!我竟不知,我長明百年朝堂這太宸殿上,竟還杵著如此明白輕重緩急、主次分明的良臣!沐州主——不愧是我長明百官的中流砥柱啊!”
一字一句,沉悶沉重,直戳人心。明嘲暗諷,就差沒有指著沐昌的鼻子罵開了。
戶部尚書大人,慕宗之。
每聽一個字,沐昌的心就沉下去一分。殿下百官看那沐昌被慕宗之說得臉青一陣白一陣,也不敢大聲喧嘩。話音落下,整個大殿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慕…慕大人,您話也不必說得這樣絕……”沐昌臊紅了臉,吭哧結巴地為自己挽尊。
“那還要慕大人怎么說!老夫上戰場那么多年,定西大將軍如今還在西境邊關枕戈待旦,我們可不是來這太宸殿聽你在這殿上放屁來著!你沐昌有種便去了結了那玄州數百萬的饑荒,別沒事找事地在陛下面前上竄下跳,讓我們這些舞刀弄槍的不痛快!”說這話的是早年跟隨沐震出征的一介老武將。
煜王的表情有些僵硬,京兵衛一事不痛快是真的,倒是沐昌此時被罵得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