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之前,她一身紅妝,嘴角都是抑制不住的嬌羞笑容。
威武的老將軍抬起粗糙的手,想摸摸她的頭,又怕弄壞了妝容顫巍巍地放下。沐震當時憨憨地對著她笑道“冉冉開心就好、就好,冉冉嫁得如意郎君,這是爹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候。”
他說……那是他這一生最開心的光景。
她思及此便不敢看過去。
猶記得,樓破嵐側身垂首,在沐震身后立了一夜,堅毅挺拔。她依稀回憶,她那一夜多飲了幾杯,起身請辭離去之際,眸光無意間與這位青年將才交匯——黑曜石一般的眼中,藏著很深、很復雜的情緒。迷霧一樣,讓她看不破、猜不透。
她皺著眉不解其故,乍一看——卻又什么也看不見了。
然后傳來的消息便是,手握四十萬定西軍兵權的定西大將軍,一夜之間,成為空余頭銜的“光桿”將軍。這位一生馳騁沙場的老將,在偌大的沐府南院,成日成日望著空曠的演練場發呆。
將軍釋兵權,不是解甲歸田,便是身敗名裂。
再然后么,抄家,落獄,喪妻,亡族。
而樓破嵐,叛離沐震,擁立新皇,深得榮寵,獨攬兵權。隴西十三關的鐵騎長城,硬是在沐府逐漸走上下坡的幾年里,被其向齊地延展百里。千百場生死戰役,戰無不勝,用兵如神。刀鋒所向,驚絕韃虜。
“戰神”之名,遠揚長明。
再然后,封官,拜爵,狼子野心,蟄伏西境,擁兵自立。
誰也想不到,被沐震一手提拔的樓破嵐,會叛離沐震,贏得君心。
就像誰也不曾想到——樓破嵐卻又背叛新帝,擁兵自重。西境成為長明的國中之國,銅墻鐵壁,蠶食長明,直逼穎京。景元帝無才可用,朝野癱瘓,人才尚來不及培養,便折損在“戰神”刀鋒之下。
內憂外患,長明危矣。
在沐河清眼里,樓破嵐也不過永遠是個背信棄義、貪婪成性的小人罷了,縱使他天縱奇才、戰無不勝,他叛沐震在先,叛新帝在后,為人下屬或是為人臣子,他都太讓人失望。
樓破嵐背叛沐震是真,袖手旁觀沐家滿門也是真,她恨毒了這個忘恩負義的宵小之輩!他不是會聲東擊西、破釜沉舟么,不是萬軍之中可取上將首級么,不是用兵如神從不戰敗么?他怎么就不能——哪怕搭一把手,出一份力,救沐家哪怕一個人?
直到……她被勒死之前,爹爹給她的信——
“冉冉,不必怨他。”
此刻陽光晴好,街巷喧鬧,一派生機。
她卻受不住,想哭。
心里的酸楚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藏也藏不住,捂也捂不住,她死命地抬頭望天,云淡風輕,唇瓣被咬得破了皮,嘗到了血腥滋味,齊整的指甲掐進了血肉里,滲出了殷紅……好像,都不是很痛。
痛不過這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一切都是爹爹,心甘情愿。他拿自己的命來賭,他讓樓破嵐假意叛離,方能博取信任;蟄伏西境,方能揭竿而起,直逼穎京。爹爹是想拿自己的命,換妻兒性命、換沐氏闔府,換她這個任性妄為、不顧羞恥的女兒的命!
到頭來,還是低估了傅景瑭的麻木不仁。
他對樓破嵐束手無策了,便要惱羞成怒。而君王一怒——伏尸百萬,流血漂櫓。他在對沐震所布之局毫不知曉的情況下,便要屠殺了沐家上下幾十幾百的人口——沐震沒有那樣狠的心腸,他狠不過傅景瑭。
最后,還是輸了呀。她若是能活著看見,傅景瑭的皇位被卷入樓破嵐的鐵騎之下,該有多好……
一生,身死,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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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涼太可憐了吧……嗚嗚嗚……涼涼她爹也好可憐呀……
不過不要緊,小可愛們一定要看到最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