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睜開了眼,心中浮現(xiàn)出一種微小的歡喜。
來到香巴拉已十年。跟著智者修習(xí)十年,他已經(jīng)掌握了有關(guān)于靜坐的所有技巧,也初步領(lǐng)悟了那種超絕通達的智慧。每天都令他感到喜悅的是,自己最初的預(yù)感果然沒錯——最后一條路,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最值得走的路。
雖然他還沒有徹底從妄念中解脫,但已能平靜安然地面對一切。他不再追求什么,只是靜等一切自然發(fā)生。
而月光……跟蓮娜初見的四個月后,兩人便締結(jié)了婚姻,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蓋起了屬于他們的房子,盡情享受二人世界。有很長一段時間,肖恩只能偶爾見到月光,而從今年年初開始,月光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肖恩這里,有時甚至一連住上好幾天。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此時的月光抱頭躺在臥榻上,望著房梁,眼神有些呆滯,“你當(dāng)初是怎么說的來著?”
“有些事情,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美好。”肖恩只是坐著,氣質(zhì)跟十年前相比有所改變——顯得更加松弛而清醒。他在不斷的修習(xí)中找回了“夢中”心宮之輪所獲得的心境,甚至在那之上更進一步,走入了之前未曾預(yù)料的境界。靈魂自如流動,不加絲毫干涉。像是瓶中一朵風(fēng)化的玫瑰,距離身心脫落只剩下時間的距離。不過,受這個世界的限制,他無法施展探秘者的那些技藝。
“是!就是這個意思——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月光有些激動地坐了起來,“這不明擺著的嗎?我當(dāng)時怎么就想不到?”
月光與蓮娜度過如膠似漆的頭兩年之后,分歧漸漸浮現(xiàn):月光不想要小孩,蓮娜想要生很多小孩。月光愛喝酒,蓮娜厭憎喝酒的人。月光想要演奏樂器,蓮娜覺得吵鬧。蓮娜想要跟他談心,但月光沒法想那么多、說那么多……
蓮娜開始大聲指責(zé)他,開始摔東西,開始哭泣。月光受不了,只能經(jīng)常離開家。
有時候,他很羨慕書中的他和溫妮的日子,好像要順?biāo)煸S多?有時他又疑心,書中的生活是不是太理想了……
這會兒他只覺得厭煩極了,甚至厭煩當(dāng)年春心大動的自己。
不過,他深深記得,自己當(dāng)年厭煩的是肖恩說的那一套,“智者”的那一套。他認(rèn)為那種清醒與冷靜是反人性的,世上不可能有那么通透的人。
直到現(xiàn)在,他覺得生活本身就是“反人性”的。通透才是最聰明的活法。
“那時候要是聽你的就好了。”
“不。”肖恩說道,“你錯了。”
“錯了?”
“心動是自然的,不能說它是壞事。”
月光翻身坐起,盤腿坐著,手握自己腳踝——這會兒他似乎很愿意看肖恩扮演智者的角色了。
“一個寒冷的人肯定會親近篝火。但如果他一心認(rèn)為篝火是最好的東西,甚至撲了進去,那他就變成了一只飛蛾,對不對?”
月光渾身猛然一振,睜大了眼睛。
肖恩笑了,繼續(xù)說道:“所以,感覺冷的時候當(dāng)然要去烤火,但烤火的時候是不是該想到,如果變得炎熱,就該遠離火了……
“你跟蓮娜度過了好些美妙的時光,這不就夠了嗎?
“如果希望永遠都能從這段關(guān)系中挖掘出最初的快樂,那不就成了執(zhí)意要在夏天烤火?”
月光激動得翻身站起:“這些,你怎么不早跟我說?!”
“你怎么不早來問我?”肖恩平淡回問。
月光愣在那里了。他眼光發(fā)直,似乎在回味著剛才肖恩所說,在沉默中,他摸索到一張椅子坐下了。
油燈將月光愣愣的背影投射在墻壁上,片刻之后,他緩緩開口:“我明白了。”
之后,月光找蓮娜談了很久,兩人平靜地接受了現(xiàn)狀,他離開了那個家。搬到肖恩的住處后,月光明顯有些頹喪,好像肩上的空氣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