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好像有多熱似的,瀝青路仿佛燒紅的鐵,瓷磚也像剛從燒透的窯里拿出來一樣,連偶爾掠過的風都是臭烘烘的。抬頭看不見太陽,只是明晃晃的叫人睜不開眼。譚森剛出公司的時候,半空中低低沉沉漂浮著一層灰氣,不知是環保工人用掃帚揚起的還是堆積在馬路中間成百上千的汽車放的屁。
他沿著陰影處緩緩挪步,街邊的行道樹疲憊地打折著哈欠,葉子鋪著一層薄厚不均的灰,讓人想起涂抹白粉又剛剛做完那事的女人的臉;枝條動也不動,沒精打采地低垂著。蟬吼啞了嗓子還要叫,瘸腿的野狗趴在枝葉最茂盛的樹下吐舌頭,小販們把推車推到百貨樓門外,一邊撐開大傘遮陽,一邊坐著享受從里面吹出來的冷氣。街上幾乎沒有什么人,倒是馬路上汽車仍不絕如縷。
譚森走到一處拐角,斜刺里鉆進巷子,一陣穿堂風吹來,吹得他心曠神怡。他的雙腳似乎又有了力氣,一口氣走到很久沒去的老飯店。這個時間沒有什么人,譚森向正靠在廚房桌上看抗日劇的胖師傅要了碗揚州炒飯。那人砸吧砸吧嘴,在圍裙上擦了把手,把火打開。不一會兒,飯端上來,譚森送了幾口,有股餿味兒,嘗不出咸淡。結賬時發現價格竟然比以前又漲了兩塊,十幾分鐘前的暢快也在這一剎那蕩然無存,他只感到心里好像打了結,塞滿莫可言喻的惆悵。
之后,譚森在附近一家冷飲店里消磨時間。墻上掛著的電視機正在播放午間新聞,某個久經干旱的地方終于下起暴雨,鏡頭里到處都是狂歡跳舞的人們。
兩點。譚森回到公司,姜主任像牧羊人一樣裝腔作勢走來走去,清點吃草的羊只。
兩點四十五。一位實習生不小心打翻了飲水機,一大堆資料遭了殃,她一面手忙腳亂收拾,一面哭著道歉。沒人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如果她不出賣點什么,下個月這里就不會再看到她的身影。
三點十七。姜主任拿著公文包離開,辦公室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
三點二十四。姜主任折回,大家仿佛剛拿出來的冰淇淋又急忙被塞回極凍箱。
三點半。姜主任再次離開,大家花了十五分鐘時間來確認他不會返回,才把飄在空中不斷高升的熱氣球熄滅火。會掉到哪里去呢?都沒關系,掉在海上就下去游泳,掉在森林就和獅子老虎做朋友,掉在沙漠就打電話給聯合國,讓他們送來植物種子和水,把沙漠變成森林。無論結果如何,大家現在只管乘著熱氣球隨風飄蕩就行。
直到五點五十五。熱氣球奇跡般將眾人安全送回公司,大家都一面感慨此次公益飛行的趣味,一面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堆積在電梯前。
六點零三分。老王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臉上的瞌睡蟲還沒醒。他把衣領扯下來,“走著,大學路?!?
“我先給曼青打個電話?!?
“行行行,你快點,我先下去把車開出來,就咱樓下那個十字路口等你,你快點!一張罰單兩百塊!”
譚森一邊答應一邊撥通劉曼青的電話號碼。
鈴聲響過三下接通。
“喂。”
“是我。”
“盡說廢話?!?
“明天趕早有一個特重要的會議,今晚天可能得加班,太晚的話就在公司將就一晚?!?
沉默。也許語言在半途肚子餓了,跑去麥當勞點了一份單人套餐。
“知道了?!?
“小喑回家了嗎?”
“剛剛打過電話,說和朋友在外面吃?!?
“別擔心,我會找機會和她說清楚。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嗯,別擔心。”譚森不知道這話是說給她聽還是自我安慰。
然而劉曼青什么話也沒說就把電話掛斷了。
譚森站在空空如也的辦公樓層,側頭看窗外的云。沒有云,云飄走了。陽光剜著每一個不懂得它熾烈